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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六


  田中正說:「英英,你哭什麼呀?你收拾收拾了,就去金狗家看看他,瞧瞧他現在是什麼態度?」

  英英說:「這都是你出的好主意!我現在去看人家什麼去,他知道了是我寫的信,不知要怎樣恨死我哩!」

  田中正說:「這可不一定,或許他一離開州城報社,沒地位了,會回了心再來和你好的!依我分析,領導一定是給了他壓力和處分,雖說降到了記者站,但畢竟還做他的記者,這就是成心要他維持這門婚事的。」

  英英沒有言語,嚶嚶聲卻慢慢止住了。

  田中正就走了出去,已經走了好遠了,又折回來說:「英英,你聽叔叔的話,叔叔的估計是不會錯!你馬上就去見金狗,將他叫到咱家去一趟,我出面再給他談談。我這就買些肉菜回家去等你們啊!」

  田中正走後,英英恰好收到了州城報社領導的答覆信,她不得不佩服叔叔對局勢的估計,重新修整了髮型後就回仙遊川去找金狗。

  金狗與爹頂碰之後,一個人百無聊賴地向仙遊川村子來。他遠遠看了看青堂瓦舍的田家大院,冷笑了一聲,卻向福運的那三間廈房走去。近旁的一家婦人正在門前的籬笆上用小鏟鏟上邊的木耳,瞧見金狗驚叫道:「這不是金狗嗎?天神,金狗幾時回來的?」

  金狗笑著說:「你好啊,大嬸,我今早回來的。你家木耳長得這麼好,是來客了嗎?」

  婦人說:「你大嬸能好到什麼地方去?你瞧你,人到底要到外邊去幹世事,你是成龍變鳳了呢!難怪剛才英英她娘來我這兒說要買些木耳,她原來是要招待你這個女婿客啊!你這要找找福運嗎?他和小水一早就到鎮上去了,要不要著人找他們回來?」

  金狗忙推託他不是專找福運和小水的,而是來問問麻子鐵匠的墳埋在哪裡,他想去看看。

  那婦人指點了方向,突然撩起衣襟擦起了眼淚,說:「金狗你行,你還記著那麻子啊,你是得去看看他,聽說麻子死的時候眼睛還是睜著的……」

  金狗心酸起來,兩腿只覺得沉重,一步步上到山上,瞧著那已經雜草叢生的麻子墳墓,就跪下去,腦袋頂著黃土,淚水潸潸而下。

  對於金狗,他只有將眼淚在這裡滔滔而灑了。重新返回本土,天還是這樣的天,地還是這樣的地,但老去的將永遠地老去,離走的將徹底地離走了,只有對著這蕭瑟孤寂的墳丘,金狗方能追悔遙遠的過去,而在眼下煩亂的糾纏中有一些清靜,有一些安妥啊!

  天色向晚了,山頂上的樹林子裡,開始了一聲緊一聲的「看山狗」叫。金狗從山上下來,他不想很快回家去聽爹嘮嘮叨叨的訴說,也不知福運和小水從鎮上回來了沒有,他極想見到小水,卻也不願意在爹催促他到田家的時候去見小水。不知不覺間,他竟獨自到了渡口,他要去見見擺渡的韓文舉。

  聽見叫喊,韓文舉出得艙來,他簡直如在夢裡,不敢相信,金狗再叫他一句,他突然栽倒似的坐在船上,說:「你回來了?」

  金狗跳上船來,說:「韓伯不歡迎我,恨我,我偏來看看韓伯的!」

  韓文舉方從一場驚疑中清醒過來,將金狗拉坐在自己身邊,詳詳細細看過了,說:「行呀金狗,你來看我,我還能再恨你嗎?天下婚姻是造定的,你和小水成不成,我不能強迫,我可不比麻子鐵匠看不清世事!幾時回來的?」

  金狗說:「今日才回來。韓伯,你這兒有酒嗎?」

  韓文舉說:「哈,你當大記者了還沒忘記我的酒啊!酒當然是有的!你現在是大記者了,我在船上還常思忖:仙遊川的雜姓是好不容易出了個金狗,可偏偏金狗和小水有過那場事,金狗怕是再也不認識我們了!金狗呀,外面世界怎麼樣,是不是都像咱這兩岔鄉?你一走,這河運隊沒個領頭對抗的,全是田……」

  韓文舉冷丁不說了,朦朧著眼睛,突然對金狗說:「你是辦報紙的人,你也把報紙給我寄幾張念念啊!你韓伯不是不認得字,也可以幫你們宣傳宣傳呀!」

  金狗覺得韓文舉已經不是往昔的韓文舉,將他認作忘年知己而無所顧忌地海說浪罵了,但他偏直道掏話,問道:「韓伯還是這麼關心國家大事,那咱兩岔鄉這一半年情況怎樣,河運隊辦得好嗎?」

  韓文舉說:「你問鄉里事,你岳父他還是一把手啊,把那個『代』字也去了,正正經經的一把手!河運隊嘛,好著的!你喝呀,韓伯有的是酒,福運他每月給我買酒的!」

  金狗就問:「小水和福運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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