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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福運說:「小水當然好!你給她看看一生能好到什麼地方去,我給你錢的,要吃的,這些螃蟹都給你!」

  和尚說:「罪過,罪過,你怎麼殺生這些小東西! 」

  福運就嘿嘿笑著,為了討好和尚,也便將螃蟹又丟到河裡去。小水也說:「和尚你真看看,我信得著你的。」

  和尚就瞅著小水問道:「你是屬啥的,幾月的生辰?」

  小水說:「屬羊的,九月初十半夜生的。」

  和尚沉吟了半日說:「女屬羊,命不強,九月羊,草葉黃……」

  福運就急了,說:「和尚,你看看她的婚姻大事!」

  和尚說:「小水什麼都好,就是鼻樑上有一顆痣,這痣偏上一點就好,偏下一點也好,而在中間,這就是一生力單,運氣也算來得比別人多卻不能抓得到手啊!」

  福運臉就難看起來,說:「你怎麼說這沒勁的話!」

  小水說:「讓和尚說,有啥說啥。」

  和尚愣了半日,就微微閉起雙目,一邊撚著脖項上的佛珠,一邊就念念有詞地說出:「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佛性常清靜,何處有塵埃!」說得小水和福運都莫能解,要詢問

  時,和尚卻一臉高古之態,起來阿彌陀佛一路遠去。

  福運很覺懊喪,朝著和尚的背影唾道:「這禿驢糊弄咱的,一口胡說!」

  小水卻沉沉靜靜地坐在那裡,喃喃地連說了三遍:「這是命,福運,這是命!」

  自小水信起這和尚的話後,小水竟異常的平靜了,她既不怨恨了金狗,也不為金狗的離去而悲痛了,她能吃,也能說笑,完全是正常的小水。這變化使福運也莫名其妙,他先是在鐵匠鋪當著小水的面咒和尚禿驢,後來倒覺得小水一天天胖起來,臉上有了光彩,就又誇說和尚的好處。小水情緒好了,福運也渾身是勁,眼裡有活,手腳勤快,鐵匠鋪裡漸漸產生了平和安然的氣氛。

  一天晚上,掄了一天大錘的福運已經在廚房的床上睡下了,突然聽得前門口有人叫小水。門響了,聽見小水在驚叫:「是英英呀!真是稀客,怎地到我這兒來了!」隨之就又聽見小水叫外爺:「外爺,你醒來,你不認識吧,這就是英英,仙遊川的,我的同學!人家是第一次到咱鐵匠鋪的,你把瓜子兒裝在什麼地方去了呢?英英,你可是吃過飯了?」英英說:「這麼晚了,我還能不吃?咱這地方人都窮,遲早見面總是問吃了沒有!這是鐵匠爺爺吧,早聽爺爺的大名了,只是沒見過。爺爺已睡下了?」一陣咳嗽,麻子師傅在說:「喲,這就是英英,田中正的侄女兒?」英英說:「爺爺認得我叔嗎?」師傅說:「認得,你叔誰不認得!」英英說:「我來時,我叔讓我問你好呢!」師傅說:「好,好。」咳嗽得更厲害。小水說:「外爺病了,病得好沉重的。你坐呀,這鋪子窄狹,亂糟槽的,你怕都坐不下去。」英英說:「還好,你們做有漿水菜嗎,寨城人也吃漿水菜了。」小水說:「做有,這鋪子裡漿味是有些大。給你沏一杯茶吧?」就聽見小水喊道:「福運哥,你醒了嗎?英英來了,你起來,咱給英英燒水沏茶吧!」福運在心裡疑惑:英英怎麼到這裡來了,她是不知道小水和金狗的事嗎?還是故意以勝利者的身份來嘲弄諷刺小水的?便裝著才醒,穿衣過來。

  英英說:「嚇,福運怎麼睡在這兒?是從河上來的嗎?」

  福運說:「我早不在河運隊了,給麻伯做了徒弟!英英是貴人,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到這裡來?」

  英英說:「我和小水是同學,關係可好,先頭她常到我那兒去,我們還在小煤油爐上下過掛麵吃!」

  小水就想起那次同金狗在英英處吃掛麵的事,低聲問:「英英,我金狗叔好嗎?」

  麻子在炕上便大聲唾了一口痰。

  英英說:「他好!已經到州城去了。他現在是鯉魚跳了龍門,給咱仙遊川,給咱兩岔鎮,給咱白石寨爭了光哩!」

  小水說句:「這就好,他是有大出息的!」就站到燈影地去。理額上的頭髮時,無聲地將發酸的鼻子捏下一點清涕,在鞋底上抹了。

  福運燒了兩碗開水,沏茶給師傅一杯,一杯放在英英面前,說:「英英好本事,跟著大記者,以後就是雙職工,生下娃娃再也不向山上、水上尋飯吃了!」

  英英說:「這也得了大夥幫他!他到我那兒去,還不虧小水嗎?雖說後來蔡大安做的媒,真正的媒人還是小水,將來我要給金狗說,一定謝小水媒鞋,買一雙皮革的!」

  麻子外爺在炕上虛汗直冒,惡了聲說:「我小水沒錢,打赤腳著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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