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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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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狗呸地一口唾在他的臉上,罵道:「你他媽的才是軟蛋,我要是你,拔一根球毛吊死啦!」 田中正臉上立即紅起來,但很快平靜了,說:「金狗,你胡說什麼?!沒打著野豬算了,到豹子家吃一頓飯再回吧。」 金狗站起來卻說:「我餓死也不到他們家去,我嫌惡心!」 金狗獨自返回了,走到半路,火氣平靜下來,便大覺後悔,恨自己一時衝動而要得罪了田中正,會使自己的大事毀了!到了黃昏,垂頭喪氣進了家門,卻見小水和爹又請了和尚在算卦哩。這和尚伸了左手,以食指根為起,從食指頭,中指頭,無名指頭,再返回無名指根,中指根,食指根,來回推算月期,月期上起日,日上起時,問小水:「你說個時辰?」小水脫口說:「金狗是申時生的,就說個申時。」和尚一陣口念手動,道:「是『大安』!『大安』者好!」金狗爹說:「怎麼個好法?」和尚說:「詩曰:『大安』事事昌,求財在坤方,失物去不遠,宅舍保安康,行人身未動,病者主無妨,將軍回田野,仔細與推詳。金狗這次去州城報社事,必是成了!」 金狗在門口說:「給我算算,今日吃飯不?」 爹就訓道:「你胡說些什麼?和尚的卦靈,他說成必是成的。你們打著什麼野東西了?」 和尚笑著說:「不是僅從卦上來算,你們瞧瞧金狗,那眉骨突出,毛色發亮,印堂也紅光光的,這就是走亨運的兆頭!」 金狗說:「這你全說錯了,去報社的事已經無望,我得罪了蔡大安,又得罪了田中正,你想想,我能去嗎?」 和尚也便不再說起能成不成的話,寒暄了幾句閒事,告辭回寺裡去了,小水便問金狗:「你說你得罪了田中正,怎麼得罪了?」金狗說了打獵中的事,小水說:「事情沒揭穿,田中正他不曉得你咒駡他的。我已經給英英說了,她好熱情,一定要我領你去她那兒聊聊。我來找你,你打獵去了,你爹卻找了和尚來算卦哩。」金狗推說不去,被爹一頓臭駡,金狗倒激動了,說:「去就去,刀山火海我都敢去的,我不敢去?!」和小水匆匆扒了幾碗剩飯,就踏黑過了州河到鎮供銷社去。 在路上,小水批評金狗:「你在家,怎麼老和你爹頂嘴,老人也是一片好心,你老頂撞,會傷他心哩!」 金狗說:「小水,說實話,我心裡好煩!我雖然不瞭解國家的大事,但現行的政策我雙手歡呼,中國是急需要改革了,否則真是不得了!可怎麼改革?兩岔鄉完全是田中正的勢力,一個河運隊,倒成全了他的政績,讓他更能繼續往上爬了!想到這,我一腔子黑血都在翻,永遠不願去見他,給他說軟話。但是,氣又有什麼辦法,他有的是權呀!你要活下去,要麼就去做蔡大安、田一申,當走狗,要麼就是我爹那樣,人家在頭上屙了屎,鼻子上還要蹭尻子。我一輩子也不願這樣活著!你要站出來作鬥爭,可又怎麼個鬥法?像你韓伯,浪天浪地發牢騷,說怪話,那又頂屁用!形勢逼得我去奮鬥,去出人頭地啊!小水,這出路又在哪裡呢?我畢竟年輕,血氣正旺,一顆心一會兒這麼想,一會兒又那麼想,你說能不煩嗎?一見我爹整日求和尚算卦,我火兒就只能向他發!」 小水默默地聽金狗說著,她完全理解他,同情他,想再為他說些什麼,卻覺得金狗比她想得更深更開,突然間倒感到金狗是一個極聰明極有心勁的人,他表面上似乎隨隨便便,漫不經心,其實他把什麼都看到了,想到了,是一個真正的男人!想到這裡,自己忽然覺得臉腮有些燒,她默默地說:金狗叔,我何嘗不也是一肚子煩呢?我一個女兒家,沒指望像你那種志向,我只能在生活上照顧你……她這麼想著,月光下就看見金狗的衣領窩在裡邊,手舉起來了,但立即又放下,說:「金狗叔,你把衣領翻翻,別到了英英那兒惹人家笑話!」 金狗翻了衣領,他和小水並肩往前走,說:「小水,你是不是覺得我也是一個窩囊廢?」 小水說:「金狗叔要算窩囊廢,那我們在你眼裡都活得不是人了!」 金狗說:「還叫我金狗叔?」手一甩,正好碰在小水的手上。金狗再去甩動,想再碰到的時候,他就要拉住恨恨捏一下的,但再也不見小水的手了,小水將手插在了口袋裡,一邊走,一邊往四周圍看著。金狗沒有再說什麼,他主動和小水拉開了距離,仰頭看著天,天上的月亮明明亮亮,但清清冷冷。 兩個人默默走了一段路,小水覺得應該說些什麼了,張口卻不知道說什麼,就輕輕笑了笑,轉了話題說:「到英英那兒,你那臉可要活泛些,我來主說,你看我的眼色行事就是了。」 兩人到了供銷社,金狗忍不住又遲疑起來,掏出一根煙在那裡吸。小水敲開英英的宿舍門,英英正在那裡擦身子,穿了一件淺色緊身睡衫,將兩顆碩大的乳房突出,小水一見忙說:「我把金狗叔領來了,快把衣服穿上吧!」 英英卻說:「我這不是穿著衣服嗎?金狗哥又不是狼,他會吃了我?」說罷就格格直笑,倒伸手將金狗拉進屋來了。 金狗坐定,英英就拿出許多水果糖來,嘩啦倒在床上讓吃,她也含了一顆在口,看著金狗,眼裡直放光芒,說:「金狗哥什麼都好,就是架子大,幾次到我們供銷社,看見我像沒看見一樣!」 金狗冷不防被她這麼說著,好沒意思,臉紅了許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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