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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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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福運一走,小水就在鐵匠鋪裡等,一等不來,二等不來,眼看著天色向晚,成群成群的白脖子烏鴉從州河南岸飛來,落到平浪宮的殿頂上去了,估摸是福運已經找著金狗回村去,心中陡然惶恐不安。麻子外爺酒醒過來,瞧著做好的魚又放涼了,不能享用,就催小水重熱了來吃。小水將熱好的魚盛給外爺,卻說她要回仙遊川呀!麻子拗不過她,也知道夜間有往仙遊川去的船,就將一節桃木棒兒讓她揣了,叮嚀著明日回來,送著走出了巷口。 河面上果然有一隻船。小水喊過來,船上正坐著田一申,還有兩岔鎮上的陸翠翠。陸翠翠與小水不熟,相互問候一句就寂然分坐,田一申卻說:「小水,你外爺的鐵匠爐上生意還紅火嗎?」 小水說:「也談不上紅火,夠外爺的零花錢就是了。」 田一申說:「那老麻子脾氣好強!他讓你去幫忙,成心要你繼承那份家當嗎?」 小水說:「你真會說笑話,我哪能繼承了家當?!」 田一申就說起老麻子恐怕要給小水招一個女婿的,接著就問小水重新找下個男人沒有?小水好一通臉紅,拿眼看了看陸翠翠,沒有做聲。 田一申偏就又說道:「是難找呀!找童男身子的小夥是不可能了,要找只能是個『二鍋頭』。小水,『二鍋頭』有『二鍋頭』的好處,他會體貼人,你也可以當掌櫃的!」 小水氣得要罵,又不好發作,只是側過頭來同陸翠翠說話。陸翠翠懷裡抱著一床嶄新的毛毯。小水問:「是新買的嗎?這毛色可好!你家日子真是過滋潤了,要用這麼高級的東西!」 陸翠翠說:「我哪裡用得著,這是給我弟弟買的,他到了州城,床上還是咱山裡的印花粗布單子,會惹人笑話呢!」 小水說:「你弟弟要到州城去,做生意嗎?」 陸翠翠說:「他要工作了,要到報社去,你讀過州城報嗎,他就要做記者呢!」 田一申就在那邊大聲地咳嗽了一下,陸翠翠立即不言語了。小水先覺得奇怪,後知道人家有意避她,也不再問下去,裝一個糊塗,默默看兩岸怪獸一般的山,山尖上的半邊月亮小得可憐。 船到了仙遊川渡口,已是子夜,渡口上沒有人,伯伯的渡船橫在那裡。田一申和陸翠翠上岸去了兩岔鎮,船工也縛了船繩回家去,小水上了渡船喊了幾聲「伯伯」,沒有回應,便覺得氣氛蠻不對勁,立在那裡,呆呆地聽了一陣「看山狗」的叫聲。今夜的「看山狗」叫得特別凶,空洞的聲音就在兩岸的山崖上碰撞,然後沉沉地回旋在水皮子上。小水上到石台邊上的石級上,一步又一個迴響,再看看黑黝黝的「青龍」崖、「白虎」崖,身上陡然發冷,就鬼攆一般地向家裡跑去。 韓文舉果然在家,還有金狗、金狗爹、福運和蔡大安。五人圍著桌子一邊坐喝,一邊說話,見了小水,都「呀」的一聲站起來。福運就說:「小水回來了,正好!小水你來說說,是好事還是壞事?」小水心立即提到喉嚨眼上,怯怯地聽眾人說了一遍事情原委,眼睛立時生起光來,喜歡得叫道:「是好事,大好事!我還以為出了什麼壞事,魂兒都要下遺了!金狗叔,你一輩子能碰上幾次這樣的好事呢?」 金狗說:「好事當然是好事,可我想,田中正要的名額,英英必是少不了的,既就還有一個名額,狼多肉少,能爭得我嗎?再說,先要去給別人低聲下氣說話,我說不來!」 蔡大安說:「有我呀!你只去鄉政府那兒報個名,我給你爭呀!田一申雖然作梗,他算什麼東西,我在會上和他爭辯,你也可以聯合河運隊船工,不是要選舉了嗎,讓大家一聲吼說他壞處,事情不是就成了?人生的機會就那一兩次,機會來了,你不抓住,後悔就是一輩子!」 韓文舉便從懷裡掏出一個粗布包來,取出六枚「寶通」銅錢和那本古舊書,硬讓金狗搖錢卜卜,金狗按他的要求做了,他卻一時解釋不開,就說:「不用這套蔔了,我給你拆個字。你脫口說一個字來!」 金狗便笑著說:「你還有這手本事!說什麼字呢?說個『虎』字,你拆『虎』字!」 韓文舉很正經地用指頭蘸了酒,在桌上寫出一個「虎」字,開口就笑了:「好字好字,金狗你不失主意去報名,這記者是當定了!你們瞧瞧,『虎』字的上邊是什麼字?『上』字,這就是說州城是『上』成了!」 小水卻將伯伯寫的「虎」字一把抹了,對金狗說:「蔡隊長的話對著的,你不是條件不夠,你是復員的,又在部隊幹過這事,年紀正好,你怎的不去?你不去,無德無才的人也便去了,你清高白清高!」 一壺酒又喝完了,金狗一直不多說話,聽蔡大安咬牙切齒地罵田一申。小水起身去燒茶,給金狗一個眼色,金狗也到了廚房。小水說:「你要快拿主意!」 金狗一聽小水這話,心頭就湧起一股熱來,把白天在鐵匠鋪沒得到那寶的懊喪全丟到九霄雲外了,說:「實話說吧,小水,要我去做官,我也是做的。現在的世道是,你要辦謀私的事,你就得做官,但你要做一個正派人,要反謀私,你還得去做官才成。到州城報社,我何不想呢,只是蔡大安這麼熱心,倒讓我生疑,他不是真心為我辦事,他是趁機拉攏我,要摘掉田一申!」 小水說:「他利用你,你怎不也就利用了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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