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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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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倒憋得臉紅起來,說:「你真的不是壞人,世上的壞人你還沒有見過。你要是壞人了,我更是壞人。我背叛丈夫,遺棄孩子,跟了周敏私奔出來,現在又和你在一起,你要是壞人,也是我讓你壞了。」 婦人突然激動起來,兩眼淚水。莊之蝶則呆住了,他原是說說散去自己內心的苦楚的,婦人卻這般說,越發覺得他是害了幾個女人,便伸手去拉她,她縮了身子,兩個人就都相對著跪在那裏哭了。 終於返回唐宛兒家來,周敏沒有在,桌子上空空放著那隻塤,塤的黑陶罐口裏插了一支小野黃菊。莊之蝶瓷呆呆看了一會,沒有敢動。婦人熱水讓兩人燙腳,叫嚷莊之蝶的腳趾甲太長了,說:「她也不給你剪剪?」 取了剪刀來修,莊之蝶不讓,但還是修剪了,幫他穿好鞋,卻將自己的一雙小腳放在莊之蝶懷裏,說:「我倒讓你給我揉揉,我為你穿了一天的高跟鞋了,好酸疼的!」 莊之蝶就揉著,婦人嗤嗤地笑,乜了眼說:「我不行了。」 莊之蝶說:「不敢的,到下班時間了。」 婦人說:「他每天回來都是天黑了。你今日心緒不好,要鬆弛只有我哩。你要怎麼著你就怎麼著,只要你能高興。」 說著把頭上挽髻的卡子拔了,烏雲般的長髮就撲嚕嚕披散下來。院門外偏有了車響,婦人立即把散髮攏後紮了一個馬尾巴狀,雙腳抽下來去穿皮鞋,口裏叫道:「誰呀,誰呀?」 跑去開院門。莊之蝶將床邊的一雙絲襪忙收好掛在牆上的鐵絲上,也走出來,周敏已經在問候他了:「莊老師來啦?我準備吃了飯還要去你那兒,宛兒你做什麼好飯了?」 婦人說:「我去買菜,十字路口碰著莊老師,叫了一起剛進門。莊老師,你吃什麼呀,攤雞蛋餅熬黑米稀飯怎樣?」 周敏放下車子,說:「你就去做吧。莊老師,聽說你病了,身子好些了吧?」 莊之蝶說:「也沒什麼病,只是龔靖元一死,心裏不好過的,睡了幾天。」 周敏說:「這事大家都在議論,說你對龔靖元感情那麼深的!」 莊之蝶說:「是這麼說的?」 周敏說:「可不就這麼說!一樣都是名人,你是那樣一個形象,人人尊敬,龔靖元卻是那樣的。」 莊之蝶說:「不說這個了。你說要去我那兒,是又得了什麼風聲?這麼長時間法院那邊沒有再開庭,又沒個動靜,處理個案子這般長久的,哪年哪月才是個頭,是鬼都拖得不耐煩了。可白玉珠卻跑得勤,不時來找我辦個這樣,辦個那樣。」 周敏說:「我何嘗不是三天去見一下司馬恭的,大件的東西倒沒送,去一次也得二三十元的水禮!今日下午我又去了,他總算佛口開了,說不需要再開庭了,事情已經搞明白了,咱們送去的那些作家、教授的論證很及時也很重要,他們審判庭的意見要結案哩!」 莊之蝶忙問:「透沒透如何個結法?」 周敏說:「他說了個大概意思,是文章有失誤之處,但不屬於侵害名譽權,又鑒於原單位已經給了作者處理,建議法庭召集雙方經過最後調解,達成諒解消除誤會,重歸於好。這麼說,這官司就是咱們勝了!但司馬恭說,景雪蔭得知他們這個意思後,反覆尋院長,也尋到市政法委書記,院長就要求重寫結案報告。司馬恭還算哥兒們,也生了氣,依舊上報原來的結論。院長說,那就上審議委員會吧。現在的問題是全院委員會六個人,有三個委員傾向咱,院長和另外兩個委員傾向景雪蔭。雖說一半對一半,可院長在那邊,若院長首先表態,這邊的委員話就不好說,或許變了態度。即使不變態度,有一個人棄權不發言,那就是三比二了。」 周敏說過了,見莊之蝶仰在沙發上雙目閉著,就停下話,說:「莊老師你聽清了嗎?」 莊之蝶說:「你說你的。」 周敏說:「情況就這些。」 莊之蝶眼睛還是閉著,問:「那你的意見?」 周敏說:「這是到關鍵關鍵的時刻了。委員會是十天後召開,因為院長去北京開一個會,十天後回來的。我想,在這十天裏,你是不是找市長談談,讓他給政法委書記和院長做些工作?」 莊之蝶說:「這話我怎麼給市長說?市長不是像你孟老師那樣的朋友,啥話都可以直接來。以前倒是求他辦過事,但都不是原則性的,他才去給有關部門暗示暗示。這事讓市長怎麼去說?人家是領導,要考慮的是在不損害他的地位、威信的情況下才能辦事啊,周敏!」 周敏洩了氣,說:「那……」 莊之蝶要說什麼,卻沒有再說,兩人就都不言語了。婦人聽屋裏沒了聲,進來看時,知道話不投機,忙先把煎好的三張軟餅拿來讓吃。莊之蝶吃了一張,推說吃了要走,周敏再留也沒留下,就說:「那你慢走。」 還一直送到巷子頭。 莊之蝶還沒有到家,周敏就去巷口公用電話亭給牛月清撥了電話,說了他和莊老師的談話,還是讓師母多勸勸老師。莊之蝶一進門,牛月清就問起官司的事,力主去找市長,說抹下臉皮也得去找的,官司打到這一步,要贏的事卻要輸,這口氣就更難咽了。莊之蝶發了脾氣,罵周敏心太奸。已經把什麼道理都給他講了,自己還還沒到家,電話就來了。牛月清又正說反說,莊之蝶勉強去找,倒又罵自己無能,就這麼被人裹著往前走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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