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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五


  婦人的心事就多起來,估摸是莊之蝶故意不來了呢,還是有了什麼事兒纏身?又不敢貿然去他家走動,不免哭了幾場,有些心寒,卻又想,這孩子無論如何是出不得世的,即使莊之蝶一心還愛了她,等著他來了,也還是要去醫院墮胎的;又不知幾時能來,何必自己多受這份驚怕和折磨,不自個去處理了呢?有了這個主意,倒覺得自己很勇敢的,能懷了孩子就可以為莊之蝶證明他是行的,又不嬌嬌滴滴地給他添麻煩,莊之蝶越發會拿她和牛月清相比,更喜歡了她的!於是這一日早晨,周敏一走,婦人獨自去了醫院墮胎。血肉模糊地流了一攤,旁邊等候也做流產的一個女子先嚇得哭起來,唐宛兒倒十分地瞧不起,待醫生說:「你丈夫呢,他怎麼不來護了你?」

  她說了聲:「在外邊哩,他叫的小車在外邊等哩!」

  走出病房,一時有些淒慘。在休息室坐了一會兒,心靜下來,卻感到前未有過的輕鬆,兀自笑了一下,自語道:「我唐宛而能吃得下磚頭,有就能痾出個瓦片!」

  起身往家走。走過了孟雲房家住那條巷口,身子並不感到難受,只是口渴,就想去孟家喝口水兒,也好打問打問莊之蝶的行蹤。一踏進門,孟雲房並不在,夏捷正噘了嘴在屋裡生悶氣兒,見了唐宛兒便說:「才要去拉你到哪兒散了心,你卻來了,真是個狐狸精兒!」

  唐宛兒說:「是狐狸精的,你這邊一放騷臭屁兒,我就能聞著了呢!嘴噘得那麼高,是生誰的氣了?」

  夏捷說:「還能生誰的氣?」

  唐宛兒說:「又嫌孟老師去莊老師那兒閒聊了?!這麼大的人,還像個沒見過男人似的,一時一刻要拴在褲帶上嗎?」

  夏捷說:「莊之蝶這些天忙活他的畫廊,人家哪兒有空閒和他聊?要是剛聊天倒也罷了,一個新疆來的三腳野貓角色,他倒當神敬著,三天兩頭請來吃喝,竟把孟燼竟也招來拜師爺……我才一頓罵著轟吃去了!甭說他了,這一說我氣兒又不打一處來!宛兒你怎麼啦,臉色寡白寡白的?」

  唐宛兒聽她說莊之蝶這些天是忙活著畫廊的事,心裏倒寬鬆下來,就說:「我臉是不好嗎?這幾日晚上總睡不好的,剛才來時又走得急了,只害口渴,有紅糖嗎?給我沖一杯糖水來喝!」

  夏捷起身倒了水,說:「晚上睡不好?你和周敏一夜少張狂幾回嘛!熱天裡倒喝紅糖水兒!」

  唐宛兒說:「我這胃寒,醫生說多喝紅糖水著好。」

  喝罷了一杯,唐宛兒渾身出了些汗,更是覺得有了許多精神頭兒,說了一會話,夏捷就提議去街上溜達。唐宛兒原本喝了水要回去睡一覺的,卻又被夏捷強扭著,也就走出來。

  兩人說說笑笑走出城南門口,唐宛兒便覺得下身隱隱有些疼,就倚了那城河橋頭上,說:「夏姐,咱歇會兒吧。」

  拿眼往城河沿的公園裡看。天高雲淡,陽光燦爛,橋下的城河裡流活活,那水草邊就浮著一團一團黏糊糊的青蛙卵,有的已經孵化了,鼓湧著無數的小尾巴蝌蚪。唐宛兒不覺就笑了。夏捷問笑什麼,唐宛兒不願說那蝌蚪,卻說:「你瞧那股風!」

  一股風從河面上起身,爬上岸去,就在公園鐵柵欄裡的一棵樹上張狂,不肯走,不停地打旋兒。原本是不經意兒說著風,風打旋的那棵樹卻使兩人都感興趣了。這是一棵紫穗槐的。粗粗的樹幹上分著兩股,在分開的地方卻嵌夾著一塊長條石,十分地有意思。夏捷說:「這樹的兩股原是分得並不開吧,園藝工拿塊石頭夾在那兒,樹越長越大,石頭就嵌在裡邊了?」

  唐宛兒說:「你看這樹像個什麼?」

  夏捷說:「像個『丫』字。」

  唐宛兒說:「你再看看。」

  夏捷說:「那就是倒立著的『人』字。」

  唐宛兒又說:「是個什麼人?」

  夏捷說:「『人』字就是『人』字,還能看出個什麼人來?」

  唐宛兒說:「你瞧瞧那個石頭嘛。」

  夏捷就恍然大悟,罵道:「你這個小騷×,竟能想到那兒去!」

  就過來要擰唐宛兒。兩個人嘻嘻哈哈在橋頭欄杆上挽扭一堆,惹得過往路人都往這邊看,夏捷說:「咱別鬧了,人都朝這兒看哩!」

  唐宛兒說:「管他哩,看也白看!」

  夏捷就低聲說:「宛兒,你老實給說,周敏一天能愛你幾次?你是害男人的人精,你沒瞧瞧周敏都瘦得像是藥渣了!」

  唐宛兒說:「這你倒冤了我,我們一月二十天地不到一塊兒,那樣的事差不多就常忘了哩。」

  夏捷說:「那你哄鬼去!甭說周敏愛你,我敢說哪個男人見了你都要走不動的!」

  唐宛兒笑說:「那我真成了狐狸精了?」

  夏捷說:「說狐狸精我倒想起昨夜的事了。昨兒夜裡我在家讀《聊齋志異》,滿書寫的狐呀鬼呀的,就害怕了。你孟老師說:『狐狸精我不怕的,三更半夜了我就盼有個狐狸精吱地推了窗進來。』我就罵他你想得美,憑你那一身臭肉虼蚤都不來咬你的!睡下了也想,蒲松齡是胡寫哩,世上哪兒就有狐狸成精,要說人見人愛的女人,我這輩子也就見著你這一人了!」

  唐宛兒聽了,便說:「我讀《聊齋志異》,卻總感覺蒲松齡是個情種,他一生中必是有許多情人,他愛他的情人,又苦於不能長長久久做夫妻,才害天大的相思把情人假托於狐狸變的。」

  夏捷說:「你怎麼有這體會?是你又愛上了什麼人,還是什麼人又在愛你了?」

  唐宛兒腦子裡就全是莊之蝶了,她把眼睛勾得彎彎的如月牙兒,臉上浮一層笑,驀地腮邊飛紅,卻說:「我只是瞎猜想,哪兒就有了情人?夏姐兒,這世上的事好怪的,怎麼有男人就有了女人……你和孟老師在一塊感覺怎樣?」

  夏捷說:「事後都後悔的,覺得沒甚意思,可三天五天了,卻又想……」

  唐宛兒說:「那你們可以當領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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