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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


  牛月清問:「那個洪江,是幹什麼的?」

  那人說:「開了個書店吧,聽說發財了,又開收購店,更是發海了!你是查戶口的嗎?」

  牛月清趕忙走了,再問了別人洪江店在哪兒開的,有人指點了,果然在前邊一條巷中間。店門是開了,裏邊有一個老頭在坐著。牛月清上去問:「這是洪江收購店嗎?」

  老頭說:「以前是,現在不是。」

  牛月清說:「那是怎麼回事?」

  老頭說:「怎麼回事,飢不擇食,窮不擇妻,溫飽了思淫。人家有錢了,看上鮮的嫩的了就離起婚。他老婆哪裏肯離,他就給了五萬元,又送了這個店。現在興掏錢離婚的。」

  牛月清腦子裏就亂哄哄起來,趕忙回家對莊之蝶說了,莊之蝶道:「他能一直瞞了咱們,必是離婚時有糾纏的。」

  牛月清說:「我不是這意思。你不覺得這裏邊有事嗎?以前他窮成那樣,從沒聽說過他還有個收購店,怎麼能辦起個收購店?這一離婚,給了原先老婆這個店,還有五萬元,他這是哪兒的錢?」

  莊之蝶說:「你不是一月十天地就要過目一次賬面嗎?」

  牛月清說:「別人辦書店都發了,咱不是虧就平平。我是疑心過,可我一個婦道人家哪裏有經驗,你又過問過幾次?!」

  莊之蝶說:「我還有畫廊的。畫廊和書店合為一體,生意就好了。」

  牛月清叫道:「你是讓趙京五出來監管了他?」

  莊之蝶說:「你不是又要一心把柳月嫁給你乾表姐的兒子嗎?」

  牛月清突然眉開眼笑起來:「哎呀,你還這麼鬼的!你是早看出毛病來了!」

  莊之蝶說:「你以為你行哩?!」說得牛月清一臉羞愧。

  二十八日,牛月清代表莊之蝶去參加洪江婚禮,禮品十分豐盛,洪江夫婦好不高興,特將禮品放在最顯眼的地方。宴席上第一個給牛月清敬酒,又當著眾人面高聲說,莊老師今日有緊急會議不能抽身,師母既然是雙重身分,就要替莊老師再受敬一杯。牛月清便喝得面紅耳熱,莊之蝶卻並未去開什麼會議,他找了趙京五催促畫廊籌建的事,得知畫廊基本上裝修完畢,只是字畫作品少,一時還不能開張。莊之蝶提出去看看那些仿製名人字畫的人,趙京五說:「你還是不去為好,實話給你說了,這批活還是汪希眠在幹哩,他讓我誰也不告訴,包括你在內,怕的是有個疏忽說溜了嘴,說者無意,聽者有心,事情就壞了。」

  莊之蝶聽了,說:「你不說,我十有六七也猜出是他!西京城裏的畫家我差不多認識,能仿製贗品的除了他,也再沒一個兩個。前一陣聽說廣州香港那邊石魯的假畫很多,石魯的家屬到處查訪,已經風言風語說到了他,他也不縮縮手腳?」

  趙京五說:「這我知道,石魯那批假畫原本是給咱們畫廊的,說好畫廊售出咱拿四成,他得六成。可旅行社的一個余導遊卻不知怎麼和他談的,竟把那批畫全拿去廣州出手。這些假名人字畫靠國內市場是不行的,主要是騙海外人。外賓來了,他們哪兒知道在哪兒賣字畫,全憑導遊引團。為這次教訓,我已去旅行杜新交了幾個哥兒們了,答應咱的畫廊開張,就領外賓來買晝。咱只給他們吃些回扣罷了。汪希眠現在手下有三個學生,專協助了他為咱畫廊仿一批古畫。譬如鄭板橋的風竹呀,齊白石的蝦呀,黃賓虹的山水呀。石魯的畫不敢多弄的,但石魯的畫眼下搶手,少也要弄出個二三幅的。前幾日我去看了,汪希眠已仿製了石魯早期的一張《牧牛圖》,還有一幅石魯病後的《梅石圖》。其了不起的,昨兒夜裏我拿了《梅石圖》去讓石魯的女兒看,她也沒看出假來,還問哪兒得來的?我說是從一個小酒館的師傅那兒買的,她說:我爹病了以後,常常這些人讓他去喝酒;喝了酒,老爺子沒錢,提筆就給人家畫一張的。」

  趙京五說完,哈哈大笑。莊之蝶也笑著說:「汪希眠不讓我知道,可他哪裏卻知道這畫廊是我在辦的?!其實他那老婆與你師母親得如姐妹,汪希眠幹什麼事她不給我說?」

  就掏出旱菸斗兒來裝了菸吸。趙京五瞧見菸斗,說:「哪兒得的,這菸斗年代不新,還是個古董貨哩!」

  莊之蝶笑而不答,只說「龔靖元的那幅毛澤東的字怎麼樣?還是不行嗎?」

  趙京五說:「我正要對你說這宗事的。等那件作品弄到手了,咱畫廊就可以開張,到時候開個新聞發佈會:畫廊不愁生意不好的。龔小乙那邊,我已治住了。」

  莊之蝶說:「怎麼個治住了?」

  趙京五說:「他是煙癮不發,什麼都精明能算計;煙癮發了,你讓他叫爺也十聲八聲叫的。上次我對他說我能讓柳葉子壓了價供他的大煙,當然了,我就也可以讓柳葉子提了價供他大煙,或者金山銀山的拿來都不供他大煙的!我已經給柳葉子說了,不管怎樣,十天裏不能供給他一包煙的,除非他把那幅字拿來。」

  莊之蝶說:「這柳葉子是什麼人?和販煙土的人打交道你可要小心,這是要犯法的。」

  趙京五說:「這我知道。我一不吸,二不參與分錢。柳葉子是我小學的同學,她和她丈夫幹了幾年販煙的黑道兒了,龔小乙地只有她這一個買煙土的渠道。」

  莊之蝶說:「做那黑道生意的唯錢是命,她哪裏就肯聽了你的去逼龔小乙?」

  趙京五說:「我一說你就明白了。去年她把一批煙殼子賣給東羊市街一家姓馬的,姓馬的開的重慶火鍋飯店,湯裏就放著煙殼,顧客盈門,都說馬家火鍋香,已饞得許多人每日都去吃一次,不吃心就發慌。有人懷疑那湯裏有煙殼兒,暗中觀察,果然有,就報告了派出所,派出所封了火鍋店,追問煙殼哪裏來的?姓馬的供出了柳葉子,柳葉子在派出所謊說是前年她爹患胃癌,鄉裏醫生給開了一包煙殼讓熬湯喝,她爹去世了,煙殼沒用完,她覺得去了可惜,賣給姓馬的。派出所怎麼能相信?那所長是我一個哥兒們,我便去說情,事情就按柳葉子說的那樣作了結論,把她才放回來。你想想,柳葉子哪裏能不聽我的?你今日沒事,咱去柳葉子家去看看,興許那幅字已經放在她那兒了。」

  兩人搭了出租車到了一個四合院門口,莊之蝶卻不想去了,說他還是不認識柳葉子為好。趙京五想了想,就讓他去巷口小酒店等著,自個去了。沒想柳葉子夫婦都在,一見他就悄聲訊:「龔小乙正在樓上過癮哩,他今日把那字拿來了,怕我還是不供煙,說過了癮,又能買到一批煙了才一手拿煙一手給字的。你不要驚動他,到小房喝茶吧。」

  趙京五卻不放心,躡手躡腳從樓梯上到二樓,隔門縫往裏看了,龔小二是睡在床上,人已瘦得如柴,身邊真的放看那卷字軸兒。便笑著下來喝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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