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賈平凹 > 廢都 | 上頁 下頁 |
一二二 |
|
二十二日,洪江抱了賬本來找牛月清結算前一段經營收入。算來算去,雖然沒有虧損,但盈利並不多的。洪江說了許多待聯繫的項目,估計下一月會好些,就拿出一卷淡黃色的印有淺綠小花的杭綢、兩瓶郎酒、一包燕窩、一條日本七星香菸放在桌上,笑嘻嘻地說:「師母,中秋節我因去咸陽了幾日,沒能過來拜望你們,今日來給補上。東西並不多的,我想那月餅點心罐頭一類你這兒不缺,送那麼些也沒甚意思,這包燕窩還是稀罕的,是貴州的一個書商朋友年初來西京,我幫他去弄了一個書號,他感激不過送了我的。我也不吃不起這鮮物兒,給莊老師補補身子吧。」 牛月清說:「你這是怎麼啦,開這個書店,你莊老師是甩手掌櫃的,我又不懂多少,哪一件不是你辛苦的!我們沒謝你,你倒逢年過節卻要送東西來?好兄好弟的,這就見外了!」 洪江說:「話可不能這麼說,我雖做生意比你們強,可沒有你們我幹什麼去,還不是擺了烤羊肉串兒的小攤子?這些禮品也不僅是我的心意,還有一個人的。」 牛月清問:「誰?旁人更要不得這樣!你也知道,你莊老師是文人,能寫個文章另外還能辦什麼?結識的老孟他們,來了自個翻箱倒櫃尋著吃,這樣倒顯親近。如果是外人,必是要求他辦事的,他能給別人辦什麼事,辦不了還要埋怨我的。」 洪江說:「什麼事也不辦的,倒是請你們去吃飯。」 牛月清就拿過杭綢看時,杭綢上有一個燙了金字的帖子,翻開了。上面寫著:「我們經國家婚姻法允許,結為夫婦,百年交好,為感謝多年厚愛和關懷,敬請本月二十八日上午十時光臨婚禮。」 邀請人欄下,寫著:洪江、劉曉卡。牛月清目瞪口呆,叫道:「洪江,這是怎麼回事,你不是有老婆有娃嗎?什麼時候離的婚?這劉曉卡是誰?突然就結婚了!」 洪江笑著說:「這事是太突然,一是沒敢為我的事打擾老師、師母,幾次我來話到口邊,見官司打得緊,你們心躁氣浮的,又把話咽了。你也知道,我和原來的老婆吵吵鬧鬧從沒安寧過,實在過不到一塊,兩人說分手吧,就分手了。我只說離了婚再也不找了,過獨身呀,可幾個朋友說,你整日忙生意,跑前跑後,生活沒個規律,若不成個家,幾年裏身體肯定要垮,性情也會變態。再者,外人不知道還會說你生理上有毛病,才使原來的老婆和你離婚的。因此他們提說書店咱招聘的那個女子。我思來想去,那就結了吧,好賴她也在咱書店,互相照應著也好,就匆匆忙忙登了記。好處是曉卡是她家獨生女兒,又有房子,咱就全靠了人家。中秋節我們去咸陽她外婆家,曉卡的舅舅在四川工作,正好帶了這兩瓶酒給我們,曉卡就一定說要把酒敬了師母的。你喝不得烈酒,可這酒倒是要喝的。」 牛月清說:「劉曉卡?書店裏三個姑娘,我倒搞不清哪一個?」 柳月在一旁聽了,只是嘻嘻笑,插嘴道:「我知道,是那削肩的、瘦瘦的那個!」 就拿指頭羞洪江的臉。洪江笑著說:「柳月盡胡猜,是那個腿特別長的高個兒。」 柳月叫道:「又換了?」 牛月清說:「柳月你不知道也就甭胡說的,招聘的那幾個姑娘,個個都漂亮得我也分開的。事情既然這樣了,我和你莊老師向你恭喜哩!只是這麼一前一後兩宗大事,你倒捂得這麼嚴,我就要怪你了!」 洪江說:「要不,紅帖兒第一個就寫給了你們!到那日你們可一定要來的,柳月也來,來了做個陪娘吧!」 柳月撇了嘴說:「我才不當陪娘,也不去的。我這樣醜樣兒,你成心讓我去以醜襯了你那個美人兒?」 洪江就說柳月才待了幾個月,說話越發有水平,趕明日出去,怕也會寫了書的。三人說了會兒,洪江走了,臨走又再叮嚀那日要去,老師、師母若不來,宴席就不開,死等了的。 洪江一走,牛月清問柳月:「你老師哪去了?」 柳月說孟雲房叫去喝酒了。牛月清收拾了禮品,就獨坐了,思謀二十八日,真要去吃宴席,該準備些什麼賀禮。下午,莊之蝶喝得昏昏沉沉回來,在廁所裏摳了半天喉嚨,吐出許多汙穢,牛月清讓他睡了,沒提說洪江的事。晚上莊之蝶睡起去書房看書,她進去把門關了,才一一說了洪江的結婚事體,莊之蝶也好不驚訝,說:「那個長腿女子,我恐怕也是見過一兩次的。當時他說要招聘店員,咱也沒在意,後來趙京五對我說他招得比招模特兒還嚴格,身高多少,體重多少,皮膚怎麼,還要符合標準的三圍。」 牛月清說:「什麼三圍?」 莊之蝶說:「就是胸圍、腰圍、臀圍。那時他就有心給自己找意中人的!」 牛月清說:「洪江那黃皮腫臉的,要離就離,要結倒能結。那女子怎麼就看上了他?」 莊之蝶說:「現在年輕人換家庭班子容易得很哩!你只是老腦筋,哪裏理解!」 牛月清說:「那原先的老婆人是俗氣,可也老實。一夜夫妻百日恩的,說不行就不行了?這我就是想不通!這事咱管不上,咱也不管,可現在我擔心的是這麼一來,書店不是要開了他們夫妻店?」 莊之蝶說:「你總不能把劉曉卡辭了?你以後多去那裏看看,讓把賬目一筆一筆弄清。這意思不要顯露出來,人家或許一片真心待咱,顯露了反惹不好。這場婚姻不論看法如何,你備一份禮送去,禮也不要太薄的。」 牛月清就拿了一張紙說:「咱列個單兒。」 莊之蝶就不耐煩了:「這些事也跟我商量?」 牛月清嘴唇動了動,咽了一口唾沫走出去了。 牛月清第二天上街買了被面和一套咖啡壺具,晚上回雙仁府那邊老太太處睡,翻尋存放在那兒的一隻電熨斗。電熨斗是莊之蝶一次去一家工廠講課時贈得的,不直沒用,牛月清想了一並送了禮。但老太太知道了這事,說要送尿盆的,尿盆最重要,老一輩人誰結婚娘家不陪送了尿盆的;現在人是少了規矩,娘家人不陪,親戚朋友也不送。牛月清就想,真是送個搪瓷痰盂做尿盆,那豈不出奇制勝?人也常說,誰知誰能尿到一個壺的,這尿盆上輩上為啥講究,怕也取其夫妻百年合好的意思吧。但她知道現在痰盂在商場裏沒貨的,前幾日單位有人跑了全市商場沒買到,後來還是在西城門內的鬼市上買的。於是隔了一天的清早,就去了鬼市,問了幾個攤主,說貨沒有了,你去洪江收購店看有沒有?牛月清聽了,倒生疑惑,怎麼有個洪江收購店?世上有人名叫洪江的,店名也有叫洪江的?就問:「這店好怪,怎麼起這個字號兒?」 那人說:「哪裏是字號,是叫洪江的開的店,人叫順了,就這麼叫開來的。」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