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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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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月清聽了,心裏疑惑不定。 轉眼中秋節臨近,往年佳節期間,西攜了妻小京城裏的大名人慣例要走動聚合。三家男人都攜了妻小今日去了他家,明日又是三家男人攜了妻小去了你家,琴棋書畫,吃酒賞月,很是要熱鬧幾天。今年的八月初九,阮知非就來了紅貼兒,邀請莊之蝶夫婦節日裏都到他那裡相聚,他是從新疆弄來了許多哈密瓜和馬奶子葡萄,品嚐過了,要雇車送大家夜裏去逛大雁塔燈會,說大雁塔新設了一個專供遊人題辭的牆壁,一是能看世上那些有發表欲卻沒發表陣地的人的歪詩臭詞而取樂,再是把他們的大名也題上去,鎮一鎮那寺裏的一般蠢面和尚。貼子裏又夾了一份禮品,是一張美元的放大照片,美元中的華盛頓的像卻在暗房洗印時換成阮知非的頭像。莊之蝶看了,笑了一聲罵道:「阮知非真是鑽到錢眼兒了!他罵別人在大雁塔題辭是歪詩臭詞,他怕也只會寫『到此一遊』罷了!」 就對牛月清吩咐,今年過節他哪兒也不想去,明日一一給人家回個電話,就說他已出遠門了。到了十四日,莊之蝶在家坐了,卻不免有些冷落,覺得推辭了阮知非的邀請似乎不妥,便開了禮單兒讓柳月去接上買了東西一一給他們送上門去。柳月說:「大姐已通知人家說你出門在外不得回來,現在送禮去,人家倒要見怪你人在西京卻不賞臉兒了!」 莊之蝶說:「哪裏依我的名義,就說是你大姐的意思。」 柳月把那禮單兒看了,阮知非是一斤龍茶葉,兩瓶劍南春酒;龔靖元是一罐紹興酒,三斤臘汁羊肉,一條三五香菸;汪希眠是一瓶雀巢咖啡,一瓶咖啡伴侶,一包口香糖,一盒永芳系列化妝品。柳月說:「都是吃喝,偏給汪希眠的有化妝品!」 拿眼兒就乜了莊之蝶笑。莊之蝶說:「男人就不用化妝品了?你少見多怪!」 柳月說:「對了,我少見多怪,汪希眠那麻子臉是該用粉填填。我只是說老師操心的事太多!」 莊之蝶說:「你這小心眼,我什麼都沒給你買了!送了就回來,你也買一刀麻紙,今晚上要給鍾唯賢燒燒。」 說過了,心裏就酸酸的,並且由鍾唯賢便想到了阿蘭,由阿蘭有想到了阿燦,如果能有一份禮品……不覺就嘆了聲,垂頭去書房裏看書。看了一會,周敏、李洪文、苟大海卻領了五個律師來家。原來法庭又分別傳訊了景雪蔭和周敏,司馬恭審判員沒有透露是否還要第二次開庭辯論的消息,周敏心裏卻不踏實,便約了眾人來和莊之蝶商量應付二次開庭的方案。第一次開庭有幾個問題並沒有辯論對方又提出了許多質問。如何能針尖對了麥芒,大家你一言我一語有車了個沒完沒了,柳月就回來了。柳月一一問候了眾人,提壺又給各位茶碗里續了水,就倚在臥室門口給莊之蝶招手。莊之蝶正看著那些文藝界人士提供的關於紀實性文章寫法規定的論證書,走過去悄聲問:「什麼事?都送到了嗎?」 柳月退身到臥室,說:「都送到了。有個人還回贈了禮品。」 就從口袋掏出一條粉黃紗頭巾,一個小小的旱菸斗兒,說:「這紗巾是說送大姐的,這旱菸斗兒要送你。我不明白你是吃紙菸的從不吃旱菸斗兒,卻偏要送這個?」 莊之蝶說:「是嗎?」 把菸斗叼在了口裏那麼不停地吸,倒一時口液滿嘴,水汪汪的。莊之蝶說:「咋不吸的,明日你去買些菸絲兒回來,我以後就用這菸斗兒吸菸呀!」 柳月說:「我現在明白了,我真傻的!」 莊之蝶說:「你明白什麼了?」 柳月說:「你用菸斗吸菸了,菸斗嘴兒就老在親你嘴巴!」 莊之蝶說:「哎呀柳月,我家請的不是保姆,是招進來了個狐狸精嘛!那紗巾你就不要送給你大姐了,留下你入冬用了用吧。」 說罷要走,柳月說:「哎呀,你怎麼還不問我這禮兒是誰個回贈的?」 莊之蝶只是笑笑,就出去又和律師說話了。 至晚,牛月清回來,要留著大家吃飯,和柳月出去從飯館買了一大盆水餃。大家一邊吃又是一邊談,總算商定完畢。分手時,牛月清就將新買的月餅一人包一份送了大家,莊之蝶就提議一塊去給鍾唯賢燒燒紙吧,又都出了門,在街口焚燒了才散去。周敏卻把手裏的月餅袋兒還給牛月清,說:「師母,你能買了多少月餅,全分給大家了。我家裡買著的,這些就留下吧。」 牛月清說:「別人都拿了你怎地不拿?一點意思嘛,幾個月餅真的就能頂了幾頓飯?」 莊之蝶說:「中秋節了,沒有召大家來團圓團圓,你師母送了你客什麼氣?」 柳月就把月餅袋兒讓周敏拿好了,說:「莊老師說了,你還不拿?你不吃了,還有宛兒姐的!」 周敏就提了袋兒方走了。看著周敏走遠,牛月清說,「剛才周敏給我說了,鍾主編一死,李洪文越發怕責任全落在他頭上,雜誌社那邊就沒個主事兒的了。若再第二次開庭,得讓你一定要出庭的!」 莊之蝶說:「到時候再說吧!」 就低頭回家去了。 一連數日,莊之蝶卻沒有再準備新的答辯書,只是窩在家裡看書,一邊看書,一邊又放著那哀樂。中秋節冷冷清清地度過,牛月清和柳月也覺得沒勁兒,百般慫恿了一塊去興慶宮公園看了一次菊展,又電話約了孟雲房來聊天。孟雲房過來待了一天,牛月清和柳月就去雙仁府那邊了。孟雲房就提議:官司看樣子不是一日兩日即可結案的,如此這麼惶惶也不是長法,他來組織一次「求缺屋」的文藝沙龍,要莊之蝶主講,怎麼樣?莊之蝶只推託沒勁,鍾唯賢一死,使他把什麼都灰了心了。孟雲房勸莊之蝶,別人可以這麼說,但你不能這樣說的,到了你這名分兒上,若要消極就可惜了。莊之蝶捧著腦袋說他是比別人強一些,強一些的也只是個名分兒,他現在已經過的是另一種的生活,就這麼過下去吧。在西京城裏能弄到「求缺屋」那樣的房子是不容易,召大伙來說天道地他是可以參加的,但要他主講什麼,他是沒什麼可講的。孟雲房說只要你場場來參加也好的。果然就請了幾位好玄學的人來說氣功。眾人都覺得來人神經兮兮,卻又有幾分困惑,以為這些人之所以能發氣看病,預測未來,都是狂癲狀態下的一種別於正常人的思維吧,也只任其闊談,也覺得有趣。一日,又是請到一位「真人」來,自稱是天山派的,先謙虛道他的功力淺薄,其師是一百二十五歲高齡的人,卻能御風而起,遁地長行。 接著便言稱其師曾遙視西京,說這古都之地,應是蒼翠天下最多異人,但陰氣太重,層層包圍,看不清裏邊細底,便讓他來探個虛實的,來了結識所有江湖道上人物,甚至孕璜寺智實法師,倒感嘆真正高人如其師者,并還未能出山。眾人見他口氣很大,就讓他談談對於未來世界的看法。此人便海闊天空,滔滔不絕,什麼天地怎樣起源,日月如何形成;達爾文的生物進化,老莊的自然契同;埃及金字塔的困惑;雲貴岩書之謎;月圓月虧對大海潮汐的影響,潮汐變化又對女人經水的反應;杞人憂天,天確實是曾經塌過;毛澤東練氣功,所以天安門上手一揮,幾百萬紅衛兵哭成一片。 眾人聽了,感覺荒誕無稽,又覺得他能自圓其說,且不斷冒出許多現代科技名詞,更不知了他的深淺。那人卻劈頭問道:「哲學家是什麼?你們文學家又是什麼?」 竟無人做聲。那人一笑說道:「其實簡單,哲學家就是先知先覺,上帝派下來管芸芸眾生的牧羊人。你們搞文學的,充其量也就是一批牧羊犬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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