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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周敏明顯地人瘦了許多,鬍子也數日不刮,白淨的臉面像了個刺猬,不斷地訴苦說白玉珠問了幾遍關於字畫的事了,牛月清也就催孟雲房和趙京五勸說莊之蝶快去找龔小乙。莊之蝶沒了辦法,一個夜裏和趙京五去了麥莧街二十九號,幸好龔小乙在家。龔靖元就這麼一個兒子,父子關係卻不好,龔靖元掏錢買了一個單元樓房讓龔小乙單獨住在麥莧街,為的是眼不見心不煩的。莊之蝶和趙京五進了門,小乙自然不敢慢怠,取菸沏茶,說叔你怎麼來找我了,我屋裏髒亂,你尋乾淨地方坐吧。說著拿一張報紙蓋在了床下一個便盆上,屋裏確實亂如狗窩,散發著尿臊味,莊之蝶就過去把窗子打開,在床沿上落身坐下。小乙先是坐在藤椅上與他們說話,歪腳倒頭的,幾次想坐得端正,不覺一分鐘就又蜷一堆窩在那裏,又是張嘴流眼淚,說:「叔你喝茶,我上廁所去。」

  上了廁所老半天不出來。莊之蝶和趙京五就聞到一股香氣,見花架上那盆蔫了葉子的花草也精神了起來,兩人對視了一下,沒有言傳。小乙從廁所出來,判若了兩人,眼睛裏幽幽有光。莊之蝶說:「小乙,你又吸大煙了?你拿些大煙來讓叔瞧瞧,叔還沒見過這玩意兒。」

  小乙說:「叔也知道了?叔也不是外人,我拿了你看。」

  拿出來的是一小疙瘩黑泥一樣的東西,說這煙膏他是放一丸在香菸裏吸的,他這兒沒有白麵兒了,白麵兒好。便讓莊之蝶和趙京五抽,兩人說不抽的,留給你吧。小乙就說:「叔你是寫文章的人,你能不能給什麼部門反映反映。」

  莊之蝶說:「什麼事?或許我能說上話的。」

  小乙說:「現在社會上假冒商品太多,坑害消費者利益,這白麵兒做假的就多啦,許多人抽了渾身起疱疔,頭髮都落光了。」

  莊之蝶說:「你寫個東西,我送公安局讓他們查去。」

  小乙就笑了,說:「叔還給我開玩笑的。」

  莊之蝶說:「小乙,叔給你說一句話,這話或許你也聽得多了,你什麼吃不得喝不得,偏要抽這玩意兒?你爹給我說過你,他為你頭疼,周圍人另眼看你,這又花錢又傷身子,主要是傷身子,你年輕輕的,還要找媳婦不?」

  小乙說:「叔你說我不生氣,我知道叔是為我好的。可叔你哪裏知道抽菸的妙處?抽過了,你想啥就有啥,想啥就來啥。說實話,我恨我爹,我爹那麼多錢,他可以一夜打麻將輸二千三千,他就是不給我多餘的子兒。我恨小麗,小麗是和我談了五年的戀愛,她都和我睡過了,說走她就走了。我恨我單位那領導,他到處散佈我的壞話,為了那份工作,他得過我爹十幅字的,他竟能把我就開除了。我知道越抽越戒不了煙癮,可我那些抱負,那些理想,也只能在抽了煙後才能實現啊。叔你不要勸我了,你有你的活法,我有我的活法。你怕是和我爹一樣的,說起來聲名在外,天搖地動的,可你們倒還沒我活得自在的。有一點叔你相信,我不會成為社會害蟲的,我不去街上偷人,我不去真的搶劫,真的強姦婦女,也不去真的殺人,我不妨礙任何人。我是我爹的兒子,他再煩我,但我畢竟是他兒子,我爹的字畫夠我今輩子抽的。」

  趙京五就說:「這是當然的,小乙有福就福在這裏。小乙,我知道你手裏有你爹的字畫作品,也聽說漢中有人還給了你一件毛澤東的書法長卷,有這事嗎?」

  小乙說:「趙哥你行,我什麼事你都知道,你對我爹說過了?」

  趙京五說:「咱哥兒們,我幾時出賣過你,給你提供大煙的小柳葉和王胖子人家老早就不想給你供煙了,怕你爹知道了告他們,是不是我去勸說的?」

  小乙說:「趙哥是堅鋼朋友。毛澤東的那幅字寫得好哩,一看就有帝王之氣,這東西是在我手裏。」

  趙京五說:「這就好了!話明著說,我和你莊叔今日來,是想見識見識那幅字的。你莊叔是作家,什麼字都不稀罕,只是要寫一篇關於毛澤東詩詞書法方面的文章,就想能得到一件實物。他給我說了,我說這好辦的,小乙那裏有一幅,小乙是義氣人,他留那幹啥,會送了你的。」

  莊之蝶說:「我哪能白要?小乙到我家去,看上什麼玩物兒你去拿一件吧。」

  趙京五又說:「毛澤東的字當然不是省長的字,但話說回來,那又不是文物,即便算是革命文物,你能賣嗎?國家一見就要上繳的,一分錢也不付的。」

  小乙就嘿嘿地笑。趙京五說:「小乙你笑什麼?」

  小乙說:「莊叔和趙哥不是外人,我也真話說了,你們要我爹什麼字畫,我都可以給你們,這幅字,我是不能的。有人來買過,出過五千元的價兒,我沒出手,我也愛毛主席的,毛主席人死了,但他還是神,神的東西在家也避邪吧!」

  趙京五就看莊之蝶,莊之蝶搖搖頭。趙京五說:「那好,你這麼說,我們也不難為你了,那你總不能讓你莊叔就這麼走了?你這裏有你爹的字,隨便取幾幅吧。」

  小乙就從櫃子裏抱了一卷出來,抽了三個有軸兒的,說:「我就靠這抽煙的,你不知道,我爹卡得嚴哩,為弄這批東西我費了勁的。」

  趙京五把三幅字軸用報紙包了,夾在了胳膊下,說:「趙哥虧了你嗎!我會給小柳葉說的,你去買煙,讓她軟些價兒。」

  就和莊之蝶走出來。

  ***

  莊之蝶和趙京五一走,龔小乙就從櫃裏取了一個長條木匣來,打開看了看毛澤東的那幅字,重新包好,裝在匣子鎖了放到櫃子的最下邊。心想,趙京五把莊之蝶領來也謀這件字,就說明這真是件寶貝了,那麼,萬不得已不能出手。如今煙價一日高出一日,到了將來實在沒錢了再換煙抽吧。一想到煙,癮就又發作了,將那唯一的一包白麵兒在錫紙上倒了,用火柴在下邊燒,再拿一個紙筒兒吁地一口長氣吸到肚裏,就開了一瓶高橙飲料趕忙喝下壓住,不讓一絲一縷的煙氣從氣管漏出來,然後就點上了一支萬寶路香菸,躺在那裏一口一口地吸,立即就墜入另一個境界,似看見了小麗從門外進來了。他說:「小麗,你來了?你這麼些日子都到哪兒去了,我只說你永遠不來見我了?!」

  小麗說:「我好想你,好想好想的,你就不來接我嘛!」

  小麗在給他撒嬌。小麗撒起嬌來就在他身上蹭,那雙奶子擁在他的臉上,手也在下邊揣了,還說這是香腸,我想吃香腸的,小乙他就把衣服脫了,也給小麗脫。小麗會享受,她自己不脫,偏要他脫。小麗的衣服很多,脫了一件又一件,脫了一件還有一件,脫到最後脫出個小巧的身子來,他們就想著法兒作各種雜技動作。他說小麗你坐過船嗎?小麗沒坐過,他就把一口袋黃豆倒在床板上,攤成勻勻一層,將一張木板放在黃豆上,他和小麗就趴上面玩起來,木板晃來晃去。但小麗卻下床走了,開始變臉,變得像一隻惡狗,小乙他就發怒了,說:「你不和我作愛,你是和那個姓朱的來嗎?那姓朱的有什麼比我好的?」

  小麗卻說:「是的,你一出門我就和小朱幹,他比你強,他是超人,妙不可言!」

  小乙他就抄了刀說我要殺你!小麗說你殺吧。他一刀過去就把她殺了。小麗倒在他面前,雪白的身子在蠕動,一股血就分了岔,像樹椏一樣從那奶頭上往下流,流過大腿。流過大腿時似乎流不動,血水聚很高的楞沿兒,他就用刀尖劃了一下,劃出個白道兒,引著血水便唰地流下去了。小乙他就又拿刀在小麗心口剜,剜出一顆心來,他說小麗你心原是石頭做的這般硬?小麗就叫了一聲徹底死了。他小乙看著那已經死了的小麗的身子還有一在動,就覺得美艷無比,尤其那一聲叫,刺激得他無比快意地長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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