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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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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說過了,扭頭看著窗外,窗外已是徹底地黑下來,雷還在一串串地響,風雨交加。她突然坐直了身子,說:「之蝶,我不該給你說這些的。說這些也不是在這個地方。我本想多去你家聊聊,幾次走到半路又返回去,何必去干擾別人的平靜日子?今日遇著你,想要你去我家坐坐,看看我那隻貓,我現在只是活貓哩!沒想這一場雨倒讓我們在這裡說了這麼多話。話說到了這個份兒上,我倒還要完成我一個夙願哩。」 莊之蝶忙問:「甚麼夙願?這些年我也去你們家少,想起來也對不起你,以後有甚麼要我辦的事,我會盡力去辦的。」 女人就說:「這你可是心裡話?」 莊之蝶說:「我要說假,今晚這雷把我劈了!」 女人說:「你別這樣,雷要劈了你,我也就不想活了。這事說出來,也惹你發笑的:在年輕的時候,西京城裡辦過一次文學講座,你在台上作報告,我在台下當聽眾。那是我第一次見你,不知怎麼就產生一個念頭:我要嫁人就非他不嫁!後來就認識了你,想著法兒與你接觸,但我當面說不出口,我託我的朋友曾給景雪蔭說了我的心思,讓她轉告你,可景雪蔭卻冷笑了,說:她倒想得美,說到我這兒?!我朋友把景雪蔭的話傳給我,我好疑惑,不久就聽到原來你是和景雪蔭相好,我就懊惱不迭。但後來,得知你和景雪蔭沒有成,成的是牛月清,我哭了一場。哭過了還去你家看過一次,看到牛月清人有人樣,德有德行,這心就全灰了,才和汪希眠結的婚。如今咱們年齡都大了,今晚又說了這麼多話,我就把這段心事告訴你,我並不需要你再說什麼,我只圖我總算完成了一件事,心裡不揪著罷了。」 莊之蝶如水如木地呆在那裡,驚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詳細地回憶了與這女人初識到現在的年年月月,有無限的悔恨、遺憾和感慨。他看著面前的女人,嘴唇顫抖著,但女人卻說:「我不要你說,我不要的!」 他一腔子的千言萬語遂化作一聲長長的浩嘆了。 兩人就這麼坐著一時無語,樓道裡有了喧嘩聲,接著聽見阮知非在喊:「之蝶,你還在嗎?你夠朋友!」 一推門,汪希眠老婆就站起來,說:「之蝶夠朋友,你也夠朋友嘛!讓人家給自己辦事,人也不陪,飯也不管,一走了事!請個人看門,怕也得付工錢吧?」 阮知非說:「剛才還念叨之蝶夠朋友,現在我倒不這麼認為了。要不是你在這兒,他能這麼老實地待著?」 莊之蝶就拿毛巾幫他擦頭上雨水,說傍晚時在菜市上碰了她,又逢著下雨就過來說說話兒,這陣誰都沒有吃飯的。阮知非就直告罪,說演出完,工廠又宴請了吃飯。原本要走的,人家偏要拉他一塊吃,那面子抹不過,只好留下了。就吶喊樓上的一個演員,讓快去提飯盒到街上飯店買些吃的來。 吃了飯,阮知非看了改寫成的論文,自然是喜歡得了得,從家裡取了酒三人要喝。汪希眠老婆說她該回去的,莊之蝶也說要走,阮知非說等雨住了他叫兩輛出租車親自去送。酒喝過多半瓶,三人臉面都浮著汗油,紅堂堂的,雨卻沒有住,反倒雷聲轟隆,更是頻繁。阮知非說:「這麼大的雨,為什麼偏要回去?這辦公室可以睡一個,隔壁房間沒人,也是乾淨床鋪,可以睡一人。」 莊之蝶說:「我是可以,就看汪嫂。」 汪希眠老婆說:「希眠不在家,我是獨來獨往慣了,只是放心不下我那貓。」 阮知非說:「這好辦,我給兩邊家裡打電話。牛月清是讓我拉之蝶出來的,我不怕她罵了我勾動了之蝶在外邊拈花惹草的。汪嫂那邊我讓伯母把貓經管好就是了。」 汪希眠老婆說:「你告訴說一定夜裡要餵貓一頓的,冰箱裡有一尾魚,讓切成塊兒餵一半。」 阮知非說:「哎呀,你把貓當汪希眠養哩!」 說畢,上樓去家裡打電話了。 三人一邊說話,又喝了那半瓶酒,已是夜闌時分,阮知非頭沉重起來,說聲「早些休息吧」,去開了隔壁房間,問誰睡這裡?之蝶去看了被褥,說這邊比那邊的乾淨,嫂子睡在這裡。阮知非就告訴了廁所在哪裡,水房在哪裡,一一囉索過了,搖搖晃晃上了樓。樓道裡一時寂靜無人,莊之蝶去水房打了水,也給汪希眠老婆打了水過去,說:「你洗了睡吧,今晚天涼,能睡個好覺的。明日早上我來敲門,咱去老孫家酒樓吃羊肉泡饃的。」 過來關了門在水盆裡擦洗了身子睡了。莊之蝶好酒量,雖然一瓶酒有一半讓他喝了,但並未頭重腳輕,反倒異常興奮。躺在床上聽了一陣雨聲,就作想汪希眠老婆。對於汪希眠老婆,十數年裡他一直好感,但不敢對人家有過多想法,只道是內心深處的一個秘密的單相思。聽了她剛才話,原來她對自己也是一副衷腸!咀嚼了女人說的讓他不要再說什麼,翻過身去便竭力不去想她,但不去想,偏要想!焉能不想?竟把這女人與牛月清比較,與唐宛兒比較,與柳月比較。三比較兩比較,身上憋得難受,下邊就直挺挺地豎起來。他並未拉燈點燭,只穿衣下床,在房間裡踱了一會,開門站在樓道。樓道裡漆黑空洞,心裡惶惶,又去廁所小便,沒有甚麼要解,走回來了就去敲那已經關嚴了的門。汪希眠老婆在裡邊問:「誰?」 莊之蝶說:「是我。」 黑暗裡閉了眼睛,身子伏在門上。女人說:「有甚麼事嗎?等一下。」 門上邊的糊了報紙的玻璃小窗亮了,聽見她走過來拉開了門閂,卻並未開了門扇,然後說:「你進來呀。」 莊之蝶推門進去,女人卻已披衣坐在床上,下半個身子蓋著毛巾被。女人說:「你是不是也聽見樓上誰家的貓在叫,怕我想起我那貓的?」 莊之蝶說:「我,我……」 把門關了,走過去站在了女人的身邊,手腳卻一時無措。女人明白了事體,低聲地說:「之蝶,你?」 莊之蝶終於一俯身,抱住了女人的頭,喃喃道:「我睡不著的……我……」 就將一張水津津的口噙了女人兩片薄嘴唇。女人在剎那間伸手也抱住了他,身子那麼扭動在空中,毛巾被就擁在了一邊,裸露了只穿著一件窄小的粉紅色的褲頭的身子,樣子像一條美人魚。莊之蝶一下子就連鞋上床去,女人卻瞬間裏冷下來,用手擋了,說:「之蝶,這不行的,這樣不好,你要對不住牛月清,我也對不住希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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