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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李洪文說:「老鍾靠什麼能活下來?他是有他的精神支柱的!年輕時他喜歡他的一個女同學,大學畢業後,不久他就成了右派,後來又聽說那位女同學也成了右派。他在右派期間找不下個對象,總人介紹和現在這個郊區的老婆結了婚。前幾年,偶爾得知他的那個女同學還活著,在安徽的一個縣中教書,況且已經離了婚,獨身過活。就整日嘮叨這女同學如何地好。他給人家去了四封信:不知怎麼總不見回信。或許這女同學早不在了人世,或許壓根兒就不在安徽的那個中學,一切都是誤傳。可老鍾中了邪似的,每天都在收發室信欄裏看有沒有他的信。」

  小方說:「他剛才出去,一定又去收發室了吧。」

  李洪文說:「我知道他幹什麼去了──職稱又開始評定,還不是為他那個編審的名分兒給評審會的人說情去了!真窩囊,前年該評職稱了,武坤當了主編,把老頭丟在一邊;這次又要評了,卻說老鍾才當了主編,資歷還欠些。和!」

  李洪文說著就推倒了了牌。這一和是莊上和,又接連和了三次,李洪文話就越發多,不斷地總結和牌的經驗,又訓斥苟大海不會下牌,怎麼就讓莊之蝶又碰吃了個八萬,再是反覆提醒刀下見菜,誰也不許欠賬。小方說:「李老師是輸了嘴噘臉吊的,贏了就成了話老婆!」

  李洪文說:「我現在成你們共同的敵人了,都嫉妒開了。贏牌也不見得是好事的,牌場上得意,情場上失意。嗨,對不起了,又一個杠。」

  從後邊揭了一張,再打出一張。「飯稠了又有豆兒,可惜不是杠上開花。之蝶呀,說一句你不愛聽的話,老鍾沒評上編審,是吃了武坤的虧,可景雪蔭偏偏和武坤打得火熱,你得說說她了。」

  莊之蝶自和了一炸一平外還再沒有和牌,已經借了苟大海三張票子,眼裏盯著牌,腦子裏卻盡是鍾唯賢可憐巴巴的樣子,他想像不來幾十年裏老鍾是怎樣活過來的?聽李洪文讓他勸說景雪蔭,就苦笑了:「這是人家的自由,我憑什麼說人家?老鍾這麼大年紀還天天盼女同學的信。」

  李洪文說:「還有機密的!你去過他房子嗎?他房子裏放了許多補陽藥,他是和老婆分居了十幾年,從不在一塊同床共枕,也未見他和別人有什麼瓜葛,我想他現在突然吃這補陽藥,一定是女同學給了他希望,盼望聯繫上能在晚年結婚,好好享受一下人的日子哩!」

  李洪文說著,突然大叫:「扣了!」

  梆地一聲,手中的牌在桌上一砸,偏巧牌竟砸斷,一半從窗口飛出去。眾人看時,他要扣的牌是夾張兩餅,手是獨捏了一個成一餅的半塊牌。苟大海首先說:「那裏扣了?夾張的要兩餅,你扣的是一餅!」

  李洪文說:「你沒看見牌斷了嗎?」

  小方也說:「那我們不管,你手裏是一餅,夾的是要兩餅,不算自扣了!」

  李洪文就到窗口去看飛去的那個餅,自然難以尋著,要大家付錢,苟大海、小方硬是不付,李洪文便生氣了。

  莊之蝶說:「不算這個自扣,你李洪文也是三歸一了,你要他們脫褲子當襖還債嗎?」

  李洪文說:「你們這些人賴賬,那我就不請客了,權當把錢發給你們自個去吃飯吧!」

  莊之蝶說:「不讓你請客,我請了!」

  又借了苟大海五十元錢,讓小方叫老鍾也一塊去吃。小方去了,但老鍾人不在宿舍。四個人於是到大麥市街吃了灌腸包子,又到茶館喝了幾壺茶,天黑下來方才散了回家。

  莊之蝶在路上想,今日輸得這麼慘,李洪文說牌場上得意,情場上失意。自己牌場上這麼臭,莫非情場上有了好事?立在那裡發了一會待,後悔沒有去找唐宛兒。心動著現在去吧,又覺得天色太晚,恐怕周敏也已在家,遂怏怏回雙仁府來。

  雙仁府巷口,黑黝黝蹲著一個人,見莊之蝶過來,突然站起來吆喝:「破爛──承包破爛──嘍!」

  莊之蝶看清是那個說謠兒的老頭,就笑著說:「天這般黑了,你老還收什麼破爛?」

  一個嗝胃裏竄上一股酒氣。老頭並不理睬,拉了鐵軲轆架子車一邊順著大街走,一邊倒獨說獨謠,竟又是一段謠兒:

  革命的小酒天天醉,
  喝壞了黨風傷了胃,
  喝得老婆背靠背,
  老婆告到紀檢委員會,
  書記說:該喝的不喝也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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