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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鎮街上人都躁著

  洪水使沙廠的經濟損失最大,元黑眼坐在當街的肉鋪裡罵人。他罵掛肉的木架子沒有支好,你不拿石頭壓住底座,架子能穩嗎,你會幹不會幹?媽的個!鋪子裡的趙媽見元黑眼罵小馬,忙把小馬支使開,喊:德貴德貴!德貴還在後院燒殺豬水,柴禾全是濕的,冒煙不起焰,正趴下用嘴吹。趙媽又喊:德貴德貴你耳朵塞了驢毛啦?!德貴不吹了,跑過來,抱那個磨扇往木架的底座上壓。燒殺豬水的柴禾又撲塌下去,濃煙罩了後院,又像烏龍一樣鑽進鋪子來。元黑眼又罵:你連火都不會燒嗎,你是在熏獾呀?!元老三新買來了兩隻豬,這兩隻豬都是有人從洪水裡撈出來的死豬,有一隻頭被石頭磕撞成了半個。趙媽說:這豬買回來啥價?元黑眼睜著眼,說:你問價錢幹啥?!一腳踢在貓食盆上,他嫌貓吃食的樣子難看,貓和貓食盆一起被踢出了鋪門,跌落在臺階下。張膏藥的兒媳又來向他提說工錢的事,張膏藥的兒媳知道元黑眼心情差,已經在肉鋪門口來了多時,還幫著德貴把木架子支穩,她才說:他叔,我那錢……元黑眼說:不就是那丁點錢嗎?張膏藥兒媳說:就是一丁點,你不在乎的。元黑眼說:我是不在乎!要是沒這場水,哪一天我不是在河灘就發了工錢?可水把沙廠卷了,你每天來,這不是故意看我笑話嗎?!張膏藥兒媳說:你千萬不敢說這話,他叔,你冤枉了我,我也想在老街那兒弄間農家樂的,實在是手頭緊。元黑眼突然臉凶了,說:我現在沒有!張膏藥的兒媳立在那裡眼淚嘩嘩。

  馬連翹從街上提了盆子跑過來,她進了肉鋪門只說了一句:你吃過啦?沒等元黑眼回話,就進了後院。元黑眼說:今日沒豬血。馬連翹說:咋能沒豬血?元黑眼說:沒豬血就是沒豬血!馬連翹說:那我提副腸子。元黑眼說:腸子不給你了,讓九明家的提去。張膏藥的兒子叫九明,馬連翹這才看了張膏藥兒媳一眼,說:她憑啥?元黑眼說:我說讓她提去就提去!馬連翹說:人家有陳跛子哩,用得著你操閒心?!張膏藥兒媳說:馬連翹,我沒得罪你,你給我扣屎盆子?馬連翹說:陳跛子整天往你那兒跑啥哩,他是給你吃藥哩還是給你身上紮猛針哩?有個跛子你還不滿足,又來勾搭誰呀?!張膏藥兒媳說:我是寡婦,可我門前沒是非,你以為別人都和你一樣?馬連翹就過來打張膏藥兒媳,兩人撕扯在一起。元黑眼又罵:給我住手,都滾遠!馬連翹沖元黑眼發瘋:你讓誰滾?把盆子摔在元黑眼面前。旁邊早有了看熱鬧的人,有的說:馬連翹脾氣恁大的?有的說:把情人當老婆用哩,當然脾氣就大了。元黑眼撲起來踢馬連翹,踢在屁股上,因為用力過猛,身子往後踉蹌了一下,正好趙媽端了一盆燙豬水要洗腳呀,撞得趙媽坐在地上,燙豬水潑在了元黑眼的左腳上。

  當天的下午,元斜眼在米皮店突然看見了王采采的兒子。元斜眼被鎮長訓斥過,死不承認他擺麻將攤專門和從大礦區打工回來的人賭博,但也再不敢去大礦區包工頭那兒領取王采采兒子的工錢了。元斜眼以為這是王采采兒子給鎮政府密告的,窩了一肚子氣,所以突然見到王采采兒子了,就嚷著欠錢還錢。王采采兒子放下碗就跑,元斜眼在後邊攆,一直攆到老街上,王采采兒子鑽進了歌屋。而換布立在門口,還戴著墨鏡,笑嘻嘻地說:斜眼呀,來唱歌嗎?你沒叫上你大哥呀?!元斜眼面對著換布,但他看的是歌屋旁邊的木樁,木樁上掛著紅燈籠,說:他往你這兒鑽?換布說:他在我這兒看場子呀!元斜眼說:狗麼!換布說:是狗。元斜眼拾了塊石頭,大聲喊:你媽的你出來!換布說:打狗看主人啊斜眼!元斜眼哼的一聲轉身走了。

  鎮西街村的鞏老栓已經躺在村裡的三道岔巷口了半天,鞏老栓的老婆放聲地哭。因為鞏老栓的兩個兒子都出去打工了,家裡就老兩口,新盤了鍋灶,把舊灶土堆在門前的路上,準備打碎了擔到地裡做肥料,元老五從河裡看水回來,嫌灶土擋了路,拿起鍁就把灶土鏟著扔到路邊的池塘去。鞏老栓出來和元老五吵,吵不過,抱了元老五的腿,元老五說:我不打你,你挨不住我打。腿一甩,甩開了鞏老栓就走了。鞏老栓躺在巷口不起來,鄰居來往起拉,說:沒踢傷就行了,人家惡麼,你在這裡躺到天黑呀?才把老兩口拉了回家。

  張膏藥被小馬請了去給元黑眼燙傷的左腳貼膏藥。張膏藥出門時,帶了膏藥也帶了個竹撓撓插在後脖領。張膏藥身上總是癢,他把竹撓撓叫孝順,還姓木,說:我沒了老婆,兒子也死了,沒人給我抓癢癢,咱買個木孝順度晚年麼。到了肉鋪子裡,趙媽把木孝順取下來,張膏藥以為要給他撓背呀,趙媽卻在給自己撓,說:哎,狗皮膏藥!張膏藥說:我這不是狗皮做的。趙媽說:是不是你那兒媳要改嫁呀?張膏藥說:你聽到什麼口風啦?趙媽說:聽說陳跛子待她好。張膏藥說:那她尋夢呀?趙媽說:陳跛子是好日子,咱吃飯哩管它是啥碗!張膏藥說:那跛子恁有錢,她還把我兒子的命錢給人家?!氣得給元黑眼貼膏藥時手抖得貼不平展,揭下來重貼,元黑眼也罵他:你就這技術?我只給你一半錢!真的只給了二元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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