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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帶燈想到四個組長在以前都是一嚇唬就嚇唬住了,現在不妨再做做他們工作,如果能瓦解他們,尚建安就告不成了狀,即便他自己執意要告,那他一個人也好控制。就決定把救濟麵粉給每個組長家送一份。當把四袋麵粉一起拿到了第一組長家,第一組長很吃驚,說:你是讓我給另外三個組長送的吧。帶燈說:你咋知道?第一組長說:肯定來封我們口的。帶燈說:封你們什麼口?第一組長說:不讓我們攔道遞狀呀!帶燈說:我是來看看你們的,你們要攔道遞狀,遞什麼狀?第一組長說:衛生院占地那事。帶燈說:那不是早已結案了嗎,不是給尚建安劃分了一份宅基還給了五千元嗎?第一組長說:那是四個組的地,只給尚建安劃了宅基給了錢,四個組的群眾利益在哪裡?帶燈說:我告訴你,尚建安老在利用你們,你們別再被他煽惑,如果敢在黃書記面前攔道遞狀,後果就嚴重了。現在有了政策,要嚴厲打擊反復上訪,打擊以上訪要挾政府、謀取利益的犯罪行為。第一組長說:這是你們害怕了麼,尚建安說了,鎮政府害怕,我們怕什麼。帶燈說:你執迷不悟,我好心來看你,你倒說這話!第一組長說:黃書記啥時候能來一次,這機會千載難逢哩。氣得帶燈說:那你就鬧吧,鎮政府要叫你們要挾住了那還叫什麼鎮政府?!把四袋麵粉又收回了,準備明日多請幾個人守前門後門,麵粉就分給守門人。

  再和曹老八商量,曹老八有些得意,說還只有我約他們去打麻將是個辦法!那四個組長都愛打麻將,鎮政府是不准賭博的,如果我煽動著帶五十元的彩頭打,他們賭得起了性,或許打一夜一天,倒沒心思出去告狀了。只是你們不能干涉我們帶彩頭,也得保證派出所的人不來干涉。帶燈突然說:這我們倒有辦法了!你就把彩頭往大裡煽,我讓派出所來人以抓賭為由,抓到派出所不就省事了?!曹老八說:那我呢,也抓我?帶燈說:不抓你。曹老八說:不抓我就暴露了,他們會說我是你們線人,那以後他們肯定要報復。帶燈說:那把你也一塊抓走,過後不處理你,還給你獎勵。曹老八說:我一被抓進派出所,風聲傳出去我賭博,我又不能對人說內幕,那我這工會主席就壞了聲譽,再沒權威了。帶燈說:這你只能受點委屈。至於別人怎麼說,不必管,我不撤換你的工會主席,你就可以一直當下去。曹老八勉強同意下來。

  這個晚上,曹老八果然約了四個組長到尚建安家打麻將,帶燈和竹子就派人守了前門後門,她們住在雜貨店。一夜平安無事。到了第二天上午,鎮街上響了鑼鼓,黃書記一行到了鎮上。尚建安家裡卻安靜下來,帶燈不知出了什麼情況,派曹老八的媳婦以去尚建安家借篩子為名看看動靜。原來打了一夜麻將,有輸有贏,贏了的還想大贏,輸了的又想撈本,都紅了眼,天亮後也不說吃些東西,還在打著,等到鎮街上鑼鼓響起,尚建安說:不打了,還有正經事哩。曹老八知道尚建安要領人出去鬧事呀,就說:我輸了那麼多,你說不打就不打了?繼續打!尚建安說:今有事,不服了明日再打。曹老八說:有啥屁事比賺錢重要?四個組長說:麻將桌上能賺幾個錢?!尚建安說:這不僅僅賺大錢,還關乎廣大村民的利益哩。曹老八攔不住,見媳婦進來要借篩子,就罵媳婦你借啥篩子,都是你來了我才輸的。媳婦說:你輸了多少錢?曹老八說:買十個篩子的錢都有了。媳婦一聽就急了,說:讓你來打麻將,你就這麼輸呀?!曹老八動手便扇媳婦耳光。那媳婦哪裡受得曹老八施暴,也就撲上去又是抓曹老八的臉又是扯曹老八頭髮,曹老八便拔腿跑出了院子。

  雜貨店裡,帶燈和竹子隔窗見曹老八跑了,就恨曹老八這是故意和媳婦吵鬧而要離開尚建安家,以免派出所人來抓賭。他這麼一跑,自己是脫身了,可不能使派出所的人來抓賭抓現場。竹子說:這曹老八靠不住事!帶燈說:過後跟他算帳。事情既然發展到這一步,你快去叫派出所人,無論如何先抓了尚建安和四個組長。帶燈送竹子出了店,就同另外兩人守在了尚建安前門口。

  竹子遲遲沒把派出所人帶來,帶燈正張望著,街上又是鑼鼓響,過來的不是黃書記一行,卻是元黑眼兄弟五人。元黑眼雙手端了個木盤子,木盤上放著一個豬頭,豬鼻子裡還插了兩根大蔥。元黑眼見了帶燈,說:啊主任在這裡!沒去陪同黃書記呀?帶燈說:陪同黃書記的是鎮領導的事,輪不到我這毛毛兵。元黑眼說:世上的事真怪,好瓷片鋪了腳地,爛磚頭貼在灶台,這麼漂亮的人整天幹綜治辦的髒活,陪領導榮光的事卻沒了你,那你在鎮政府有啥幹頭,乾脆到沙廠來,工資給你高一倍!帶燈說:沙廠發財了,口氣大呀?!這是要往哪兒去,到松雲寺敬神呀?元黑眼說:共產黨才是神麼!黃書記來了,我兄弟幾個代表群眾也歡迎歡迎呀,聽說黃書記要到大工廠工地去,我們就在橋頭候著。帶燈說:你還有這份心!元黑眼說:也是給鎮政府臉上搽搽粉麼。帶燈說:要搽粉也該殺一頭整豬去,拿個豬頭?哈,到捨得插這麼粗的蔥!元黑眼嘿嘿笑著就過去了。

  竹子終於和派出所的人趕來,帶燈嫌竹子動作太慢,竹子說剛才黃書記一行還在鎮政府,如果把尚建安他們抓著去派出所,派出所又在鎮政府隔壁,萬一碰上了多難看的,所以等黃書記一行去了大工廠工地,我們才趕過來。

  派出所的人立馬就進了尚建安的家,尚建安正和四個組長商議著如何攔道遞狀子,讓第一組長先往前沖,肯定有人就攔住了,那麼第四組長和第二組長就再沖上去,肯定又有人分頭來攔,就在他們分頭來攔了第四組長和第二組長,他就再沖進去直接跪在黃書記面前,而第三組長力氣大,可以在他後邊保護他。如果能保護他跪在了黃書記面前,黃書記就不可能讓人把他拉走,而要詢問了,那他們就成功了。一陣哐哩嘎啦響,派出所人進來,當下扭了五個人的胳膊要帶回派出所,尚建安脾氣很大,說憑什麼抓人?派出所人說你們聚眾賭博不該抓嗎?五個人就矢口否認,派出所人便指著麻將桌說攤子還沒收拾哩就抵賴?尚建安強辯打麻將就一定在賭博嗎,我家裡有菜刀是不是就殺人呀,我還有生殖器在身上帶著就是強姦犯呀?!派出所人先問四個組長身上裝了多少錢?結果搜了四個組長身上的錢都和他們說的不對數,不是多了少了二十元三十元的,而是一錯就兩三千。派出所人說:這咋解釋?!再搜尚建安:你裝了多少錢?尚建安說:我說不清。派出所人說:你是大款呀錢說不清?尚建安說:三千多元吧。搜出的卻是近五千元,還搜出一卷紙,一看是上訪材料,當下就撕。尚建安說:這你不能撕!派出所人說:多出的兩千元我還想撕哩!尚建安說:這比錢重要!派出所人偏撕了個粉碎,朝尚建安臉上甩去。尚建安大哭大鬧,四個組長也哭鬧,派出所人吼道:再哭鬧就上銬子!

  五個人被帶走時沒有上銬子,也沒有用繩綁,把街道上空掛著的一條橫幅取下來,派出所的人一人跟著一個,讓他們拉著橫額經過了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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