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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又打架了

  從梅李園到鎮西街村口的築路搬遷賠償總算結束,而從村口再建一座橋到河對岸,橋址選定了,也風平浪靜。但從橋址到南河村的大工廠生活區還要築一條路,已經與村上簽約了合同,卻引起了村民的議論。村民們覺得每畝地十八萬元太低了,據說華陽坪大礦區那兒現在每畝地三十萬了,即便是當初也二十萬,會不會是支書、村長得了回扣而出賣村民利益,便宜賣給了大工廠?這種議論很快蔓延,越議論越邪乎,後來就義憤填膺,怒不可遏。於是,大工廠在用白灰畫線栽界石時,第一個與施工隊發生口角的是田雙倉。田雙倉以前以村幹部多占莊宅地而上訪過,雖沒王隨風有名,但王隨風只為自己的事上訪,田雙倉卻總是以維護村民利益的名義給村幹部挑刺,好多人都擁護他。田雙倉看到鏟車在畫出的道路線中鏟豆禾苗推土,對施工的頭目說:豆禾苗這麼高了,鏟掉太可惜。頭目說:錢已經出過了,這地就是大工廠的,地裡長著啥與你們無關係。田雙倉說:是沒關係,可這是莊稼啊,等村民收過豆禾了,再築路也誤不了你們建廠麼。施工隊當然不在乎田雙倉,豆禾苗就鏟了一半。田雙倉沒別的能耐,就是死狗勁,就在村裡喊:大工廠鏟咱們的豆禾了,卡著咱的喉嚨奪食了!村人全跑出來,由要護豆禾苗到提出地價太低,這裡邊貪污和腐敗,而把施工隊圍住。

  施工隊立馬派人去找書記,書記問鎮長:田雙倉是幹啥的?鎮長說:是個刺兒頭。書記說:他是不是覺得他是元老海第二呀?鎮長說:那他沒有元老海的威信。書記說:元老海可以成功,但絕不允許田雙倉壞了咱們的大事!書記就讓鎮長帶上鎮政府所有人都去南河村,一定要把事態控制住。鎮長說:我先去控制,但你得去,你說話頂用。書記說:當然我得去。你先去解決,解決不了了我再去收拾。鎮長帶人去了,書記坐下來砸核桃吃,慢慢砸,慢慢掏仁,說:要有靜氣!然後穿上了那件西服,把派出所長和五個民警叫來,一塊往南河村去。

  鎮長二十多人一到南河村前的地裡,鎮長就喊村民散開,村民不散,一邊繼續圍著施工隊,一邊叫駡著賣地有黑幕。鎮長驅不散村民,讓支書村長出來指天發咒,說簽合同時他們沒收一分黑錢,如果收了黑錢,讓他們上山滾坡,下河溺水,出門讓車撞死!村民卻仍不依不饒,田雙倉說:收了黑錢必遭報應,沒收黑錢那就是軟弱無能,每畝地怎麼就十八萬呢,大工廠要道路,道路必須經過咱這裡,你要它一畝四十萬五十萬它能不給嗎?!氣得支書和村長說:我們無能,你田雙倉能,鎮長在這兒,你向鎮長要四十萬五十萬去!村民就又圍住鎮長,鎮長說:支書村長已經給大家發了咒,他們是不會有貓膩也不敢有貓膩,為了讓大家放心,鎮政府也要調查這件事,如果真有問題,那就處理他們!現在的櫻鎮不是十年前的櫻鎮,你田雙倉也不是元老海,元老海阻止修高速,可櫻鎮成了全縣最貧困的鎮。櫻鎮引進大工廠是大事,事大如天啊,引進來了很快富強繁榮,光每年稅收就幾千萬!虧一點是必然的,不下餌咋釣魚,捨不得娃打不住狼,要有大局觀,不要受壞人煽惑。田雙倉說:誰是壞人,為群眾爭應得的權益就是壞人嗎,南河村人都是壞人嗎?引進大工廠或許多收稅金,那是給了南河村嗎,全鎮人富裕為什麼偏叫南河村受損?鎮長就火了,說:你田雙倉是好人嗎,你上訪了幾年,現在又煽風點火,蠱惑群眾!就喊道:把田雙倉給我抓起來!馬副鎮長和侯幹事過來就要抓走田雙倉,村民卻向著田雙倉,不讓抓。馬副鎮長身體弱,在推搡中跌了一跤。鎮政府的幹部全擁過去,扭住田雙倉。田雙倉反抗著,一時胳膊還扭不住,侯幹事說:還制不了你?!從懷裡掏出個小瓶子就往田雙倉臉上撒。小瓶子裡裝著胡椒粉,侯幹事在抓那些孕婦時常使用胡椒粉。侯幹事這麼一撒,田雙倉手去揉眼,肚子上被頂了一膝蓋,歪在地上,兩條胳膊順勢被扭到後背了。

  田雙倉一被扭住,村民們全憤怒了,有人用腳踢白灰線,白灰線就沒了,又拔界石,拔出來推到河岸下,有人就坐在地上不讓施工隊過去,抱住鏟車。鎮政府幹部分散開來,去拉去拽,做工作,講道理,要各個擊破,但在拉拽中,勸解中,就吵起來,推推搡搡,罵罵咧咧,碰了胳膊青了腿。帶燈原本站著沒動,看到幾個人在推扯著鎮長,就過去奪了一農民的鋤,又把爬到鏟車上的一個婦女往下拉。那婦女說:你不要拉我,我懷上了。帶燈說:你懷上了還上那麼高?一伸手把她抱了下來。竹子和幾個小夥在那裡吵,吵著吵著小夥手上到臉上來,竹子把手打開了,凶得像一隻掐仗的雞,一抬頭,看到帶燈把一個婦女抱下鏟車,沒想自己一腳踩在個土坑,鞋的後跟掉了。爬起來往帶燈這邊來,一腳高一腳低,脫了那只好鞋就拿石頭砸後跟,一個老漢竟又沖著她吵。老漢說:你吃糧食哪來的?竹子說:買的。老漢說:不是老百姓種你吃啥?竹子說:反正不吃你種的!老漢唾了竹子一口。忽然有人喊:書記來了!書記來了!竹子擦臉上的濃痰,眉毛上的痰擦不淨,看見果然是書記來了。

  書記是穿著西服走了過來,他的身後是派出所長和五個民警,但書記的手向著他們往下按了按,所長和民警站住不動了,書記單獨走過來,他走得不著急。現場所有的人瞬間裡安靜了。書記說:幹啥哩,幹啥哩,怎麼回事?好像他什麼都不知道,是路過這裡了才來問的。村民一下子聲浪又起,擁過來七嘴八舌給書記說事,白仁寶橫在書記和村民之間,大聲說:要打書記嗎,看誰敢動一指頭!書記說:白主任,不要攔,要相信群眾,群眾有什麼問題就給我說。慢慢說,一個一個說。就有三個人出來給書記說,第一個話說不清楚,第二個又說,又說得結結巴巴,第三個就說:我來說!書記說:你是不是叫田雙倉?田雙倉被馬副鎮長和兩個幹事扼在不遠的一棵樹下,田雙倉聽見了書記說他的名,就叫道:我是田雙倉!書記這才看清了蹲著的田雙倉,田雙倉是個麻臉。書記說:站起來說!田雙倉說:站起來褲子就溜了!書記說:你說!田雙倉就說了他如何制止鏟豆禾苗,但制止不了,村裡人才起了吼聲,而鎮長他們如何打罵群眾,竟然給他撒胡椒麵,扭他胳膊,還抽了他的褲帶反綁了他的雙手。書記說:有這事?田雙倉就站起來,雙手果然綁在背後,褲子便溜下來,裡面沒穿褲衩,他又蹲下了。書記說:怎麼把人家綁了?解開,解開!侯幹事去解,田雙倉卻說:讓鎮長解,他下令綁我,他解!鎮長臉色不好看。書記說:侯幹事解!侯幹事重新解,田雙倉說:有本事你綁呀,你解啥哩?!侯幹事在解的時候故意把褲帶又勒緊了一下,田雙倉又在喊:書記,書記!書記已經不再現了,在給村民喊話:政府是人民的政府,政府就要為人民群眾謀利益,這裡邊有全域利益和局部利益,少不了會有這樣那樣的不同意見。但是,群眾的各種意見我們都要認真聽取,符合全域利益的我們要堅持,得給群眾講明道理,不符合全域利益的我們要反對,得給群眾消除誤解。今天這事讓我碰上,我可以作主,也就決定兩條給大家宣佈:一、這地還得占,這路還得修,原則大事上不允許誰阻攔和破壞,否則就依法懲處,絕不含糊和手軟,在這一點上沒有絲毫的通融和改變,也不可能通融和改變!二、鑒於豆禾苗長這麼高了,毀了也可惜,我可以給大工廠那邊談,先建橋,等豆禾成熟收割了再築路。書記宣佈完了,問:大家還有什麼意見?村民們都沒吭聲。書記說:沒什麼意見了,那施工隊就撤,大家就散。施工隊就把鏟車掉頭開走了,村民有的散了,但田雙倉還坐在地上,說他胳膊疼。書記就高聲給遠處的派出所長喊:田雙倉胳膊疼,你們把他扶送回去揉揉。說完轉身先離開,西服扣子解開了,張著風,像是兩扇翅膀。而田雙倉忽地站起來,說:我胳膊想斷呀,讓所長揉?!離開地走了。

  這個中午,鎮政府伙房特意做了一大鍋燴菜,裡邊有肉片子,有烙豆腐,還有排骨和丸子。鎮長的臉一直苦愁著,書記便拍拍他的肩說:你給大家講,這頓飯全部免費,慰勞大家!給鎮長碗裡多夾了三片肉。

  竹子端了碗不動筷子,帶燈問:咋不吃?竹子說:唾我一臉,我想著就噁心了。帶燈忍不住笑,翟幹事偏要說那老漢的痰稠得很,唾竹子的額顱,從眉毛上往下吊線兒。說得竹子放下碗,他倒把碗裡肉片子夾走了,又給帶燈說:美女你今天很勇敢!帶燈說:他們圍攻鎮長,你們都不動麼。翟幹事低聲說:如果惹下事了,領導說你千萬得扛住,說是你個人行為一時衝動,就把咱犧牲了。帶燈說:我不怕麼,我和群眾關係好,不會把我怎樣。你們當然不敢上去了,平日裡卻害怕著挨磚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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