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賈平凹 > 白夜 | 上頁 下頁 | |
一一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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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京城裡沒有治牛皮癬的名醫,他得到河南的駐馬店去,據說那裡有個醫生,用炒熱的鹽巴埋住全身一天一夜,再在自製的藥水甕裡浸泡一天,然後服九九八十一天的湯藥,病是可以根治的。他給單位請了長假,單位允許了,卻講明去治病期間沒有固定的獎金,沒有補助,基本工資也只能領百分之七十。他去了岳丈家和老婆告別,胖老婆把一筆存款給了他。去駐馬店他不坐車,要沿著黃河徒步而行。他已經給丁琳說過了,要丁琳在報紙上為他宣傳,他要以一個病人徒步走黃河的行動引起社會募捐,而將錢在各地為雷鋒修廟——關公有關公廟,孔子有孔子廟,雷鋒為什麼不可以有廟?世風日下,人心不古,雷鋒精神靠報紙上那麼每年提一次,真不如在民間有廟來敬奉著能深入人心!胖老婆哼了一聲,沒有再說知疼知熱的話,推他出去,重重地把門關了。寬哥罵了一聲「有二兩豬腦子」,就一定要與夜郎見見面的,但是怎麼也找不著夜郎。他去祝一鶴家,阿蟬說夜郎早不住這裡了;去保吉巷,已經重操舊業的五順、小李,也說好久不見夜郎回來住了。寬哥去戲班裡找南丁山,戲班還在那排演廳裡排演鬼戲,鑼鼓打得叮叮咣咣,粗聲細聲都咿咿呀呀唱,甚至還請了一些皮影藝人、木偶藝人、魔術藝人,也在那裡演動。南丁山情緒十分地高漲,一定要讓他看看排演,說民俗館要舉辦大型活動,邀請了戲班去演出,他們特意在目連戲中要花插皮影、木偶和魔術,準備大演一場,一是大展一次戲班的實力,二也是為上次和民俗館合作義演時的倒黴衝衝喜。寬哥說:「鬼戲班也要安頓鬼的?!」南丁山說:「這個當然,你已經是雷鋒了,還不張揚著要修雷鋒廟?」寬哥說:「你看過報紙了?」南丁山說:「今早報紙送來就看到了。丁琳的那個文章寫得真好,寬哥這樣的人是該宣傳的!可是,寬哥,你那個募捐能募捐下嗎?病得這麼重的,恐怕徒步走黃河,走不到駐馬店人就走不動了,蹬腿兒死了。」寬哥說:「死了也好,這可以更激勵世人,恐怕募捐比我活著還要多的。走不到目的地死了你以為是惋惜嗎? 那才是悲壯!你講究在西京城裡生活了幾十年,你知道不知道西京城的歷史?西京城址就是建在秦嶺上流下來的一條河上的,這河只是後來乾涸了??兄弟,你記著哥哥一句話:不是所有的河流都能交匯到海裡,不是所有的許諾都能得到印證,還有??」 南丁山笑道:「還有:作為每一個人的選擇,就是認真做事,積極做人,存一股清正之氣在人間。是嗎?」寬哥說:「你怎麼知道這些?」南丁山說:「報上寫著的嘛!你該把這些話記得滾瓜爛熟麼!」寬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夜郎呢?我到處尋不著他,我要走了,總得見見他吧!」南丁山說:「夜郎真不知道你要走的,他還說要找你的,要給你說一件大事的,可現在到底在哪兒,我也說不清,戲班讓他拒門謝客寫一個鬼戲的,不知躲到哪兒去寫了。」寬哥說:「說誆話,夜郎能寫戲?」南丁山說:「這可是真的,是他要求去寫的,他詞兒可能寫得不好,但他能編情節的。」寬哥就說南丁山瞞他,一定是夜郎叮嚀了偏不讓他見的,南丁山就發咒,說他夜郎誰都可以不見,難道不見寬哥?戲可能也編好了,就在這一天半天裡夜郎要回戲班排演,人一回來,立即讓給寬哥掛電話的。寬哥只好回家守了電話,守過了兩天,仍是沒有夜郎的消息。 夜郎的確是在編一個小小的鬼戲,他是在完成了一宗大事後,萌發了寫戲的念頭的。顏銘走後,他萬般地羞愧,白天裡喝得醉醉醺醺的,夜裡就在城中遊逛。他已經沒有了夜遊症,是整夜整夜地遊逛,抬腳在街兩旁的廣告牌上踹泥腳印,將十字路口的行車隔離墩挪個方位,揚頭把痰吐在路燈杆上,甚至趁無人又以尿題字在街面上,百無聊賴著把身子搞得精疲力竭了,才回去死豬一般地睡去。但是,圖書館的那兩個老相識又來找他,說遞上去的檢舉材料什麼作用也不起,如放了一個屁,臭也不臭。三個人就預謀了一宗惡作劇,於是,由夜郎出面,找著了再生人的小兒子黃長禮,黃長禮認識西京城裡的名偷米貓子的,給米貓子如此這般地說了一番,米貓子便偷了宮長興的家,盜去了大量的現款和存摺。宮長興報了案,公安局進行偵破,沒想米貓子沒有抓到,而米貓子卻將全部偷來的現款和存摺一一列出清單,在一個晚上用提包裝了塞進紀檢委大門裡。數天裡,西京城裡到處在傳說這件事,並且說宮長興報案是丟了三萬元,而小偷退回紀檢委的卻是偷了宮長興五萬現款,二十萬存摺。夜郎將這事守口如瓶,卻提了兩瓶酒給南丁山,就要求他去編個戲呀,隨後就去平仄堡包了一間房,一邊寫他的戲,一邊觀察社會上的動靜,看紀檢委如何處理這宗事,而宮長興又如何說得清他的這批錢款的來源?! 寬哥等不及夜郎的電話,疑心虞白是不是知道他的去向?但寬哥原不肯去見虞白了,因為病情嚴重,虞白又是心細人,見了自己頭上手上的癬會影響了她的心理,可為了能找到夜郎,寬哥仍是戴了一頂帆布帽去了。虞白說她也是到處找不著夜郎,自她回城後,民俗館已招聘了她和庫老太太去那裡做畫師,也知道民俗館修整彩繪了數月,重新開館,要舉行大活動,已談妥了請鬼戲班來演五天鬼戲的,到時候夜郎還能不露面嗎?寬哥只好推遲了出行的日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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