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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顏銘在電燈拉亮的時候醒過來,迷迷糊糊嘟囔道:「夜郎,夜郎,你醒醒!」夜郎說:「我醒著哩。」顏銘睜大了眼,笑道:「我還以為你又去夜遊了!幾點了?天還早著就起來了!」夜郎說:「顏銘,我要問你一件事的:這孩子是我的嗎?」顏銘又蜷做一團睡去,說了一句:「狗的。」夜郎說:「狗的?顏銘,你給我說實話,她到底是誰的孩子?」顏銘怔了一下,突然坐起來,說:「你說什麼?你不睡覺,原來整夜裡又懷疑這孩子了?——你說這孩子是誰的?!」夜郎威嚴地說:「你瞧著我的眼睛!」顏銘就盯著夜郎。夜郎說:「我的孩子不會這麼醜的!我們結婚的時候你就懷孕了,我們第一次做愛時你沒有出紅的,頭胎的孩子你竟然生產得那麼順利,顏銘,你不能哄我,不能哄我!」顏銘一下子臉色發黑,渾身也抖起來,說:「你就是這樣一直在懷疑著我?過去的事情已經向你解釋了十遍,你怎麼一有事就又帶出來,那我這輩子都說不清了嗎?!」就哭起來。夜郎說:

  「你哭什麼?你心不虛哭什麼?你有理由你說麼。」顏銘說:「我要知道你是這樣的人,我天天記日記!我沒理由,我的理由就是我對得起你,我婚前沒有和任何人好過,婚後也未找過任何人!」夜郎說:「你是說我和虞白嗎?我不是那樣的人,虞白更不是那樣的人。」顏銘說:「那我就是流氓,是破鞋,是騙子!」孩子驚動了,哇哇地哭鬧,顏銘一摟了孩子更大聲地哭起來。睡在客廳的阿蟬已穿了衣服,敲打臥室門,夜郎去把門開了,坐到了客廳沙發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煙。

  一張紙已經捅開來,夜郎和顏銘就有了隔閡,顏銘愈是反感夜郎對她的懷疑,夜郎愈是懷疑加深,又扯進個虞白,說不清,道不白,吵鬧起來,又都想噎住對方,揀了重話說,矛盾就更是嚴重。差不多的一個星期裡,阿蟬成了風箱裡的老鼠,兩頭受氣,頓頓將飯做好,叫這個吃,這個不吃,端給那個,那個不理,她說:「你不吃,也得給孩子吃,不吃飯哪裡有奶?」顏銘說:「沒奶了她死去,她那個醜樣兒一出世就遭人恨,長大了不知更受什麼罪!」顏銘是說給夜郎聽的,阿蟬肚子饑,盛了飯自己吃,嘴唇咂得吧吧響,卻想起自己的處境,說:「人醜了將來當保姆麼。」眼淚掉下來,放下飯碗,嚎兒嚎兒地哭。夜郎氣得又說不成,一怒之下又回到保吉巷原先的房間去住了。

  夜郎一走,兩天未見回來,顏銘就去尋寬哥說原委,寬哥說:「這是怎麼回事嘛,你嫂子她和我分居了,夜郎也學樣兒?家窩這事難說清,原本我也沒個自信去勸說別人,可夜郎我得去管管的!他得了病,你們總說是夜遊症,現在看來他得的是疑心病,誰都不相信了,自己連自己都懷疑了!」寬哥真的往保吉巷去了三次,每一次談半天,每一次都不歡而散。夜郎就不願意再住在保吉巷,托五順在附近重尋房子。五順又操起販菜的舊業,尋了幾處,不是條件太差,便是房價太高,煩得天天喝酒。喝酒又不能邀了寬哥,竟在一夜提了酒去和圖書館的那兩個老相識喝,便得知圖書館管基建的人已被逮捕了,但大家都懷疑宮長興從中也得了好處,宮長興卻安然無恙,繼續做他的副局長。而且,宮長興還在圖書館的時候,下邊掛靠了許多經營部門,差不多又都是所謂的與香港合資,現一一查了,這些合資單位全是假的,還是西京城裡的人,因與港人有點親戚關係,就以代理人身份來辦些小企業,而企業全無實質性生產,僅僅從中將免稅的車輛進行倒販。這些掛靠的單位當然是宮長興批准的,宮長興從中又得過多少好處呢?兩個老相識越說越激動,將寫好的足足有一指厚的檢舉材料交給夜郎,希望他能轉給信訪局。夜郎不提信訪局還罷,提起信訪局一肚子黑血在翻騰,但又想:先前的事情就不說了,信訪局長的兒媳婦已經安排了工作,他老傢伙還會繼續包庇了宮長興?!就接了檢舉材料。

  沒想那一夜三人都喝多了,第二天沉睡到下午,夜郎搖搖晃晃回來,才走到保吉巷口,偏巧碰著了李貴。李貴大聲地招呼他,親熱得像多年未見的知己,硬拉了他去家吃飯。夜郎說:「才要大便就有了廁所了。」李貴沒聽明白,說:「還沒請你吃哩,就大便呀!」夜郎只好往旁邊的公廁去,說:「把肚子騰空了,能多吃你麼!」到了李家,飯菜簡單,是那種扯面,夜郎直吃了兩大碗,李貴卻僅吃了半碗,只是喝酒,問夜郎還在戲班沒有?夜郎說:「不演鬼還能幹啥?」李貴說:「瞧你這飯量就知道你是鬼托生的!俗話說,早晨能吃的人是神變的,中午能吃的人是人變的,晚上能吃的人是鬼變的。我先前晚上能吃的,現在胃壞了,吃多了克化不過,可酒不喝又不行麼。」笑了笑,又說:「還在戲班就好,我得請你們給我們廣仁貿易公司演一場戲了。」夜郎說:「什麼廣仁不廣仁的,是買鄒家兄弟的那個店吧?鄒家前世一定是欠了你們的。」李貴說:「得鄒家的利,也吃鄒家的虧,要不公司生意紅紅火火也用不著唱鬼戲了!」夜郎說:「這是怎麼回事?」李貴說:「鄒雲的事你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夜郎說:「她回來了?!」李貴說:「從巴圖鎮回來了,明明知道她是操皮肉生意的,可曉光偏讓她勾了魂??」夜郎說:「曉光是誰?」李貴說:「他是公司的董事長,信訪局長的兒子呀。」夜郎說:「鄒雲和他相好了?」李貴說:「曉光在賓館裡給她包了房間養著的。一對一倒還說得過去,可鄒雲競還叫一個雞婆,三個人在一張床上,事情就敗了,一輛警車裝著走了。」夜郎驚得目瞪口呆,說:「這不可能,鄒雲是嫁了甯洪祥的,那開金礦的比不得你們公司有錢?!」李貴笑著說:「這你真是不知道她的事了,姓寧的早死了!他在礦區是一霸,常和別人爭礦點,一幫打手帶著器械,抬上棺材去打架,也是積惡太多,數月前騎摩托去巴圖鎮東邊的柳林鎮,被人事先在路上拉了鐵絲故意要害他,摩托速度快,人身子還在車上前沖了幾百米,頭卻骨碌碌留在路邊。結果,害他的人還不解恨,將頭顱砌在了一條石堰裡,身子丟在污水管道裡,等發現的時候,身子在管道裡的閘門處泡得白花花的骨頭出來。姓寧的一死,生前的那些狐朋狗友,借了人家錢的不吱聲,卻有十多個主兒說姓甯的生前借了他們的錢,一夜裡把家裡值錢的東西都拿去抵債了。公司裡的那些人更是烏眼雞,貪污的貪污,毀賬的毀賬,卷著財款也鳥獸散了,只苦得鄒雲被那原老婆趕出了巴圖鎮。鄒雲也是水性楊花的人,好日子過慣了,哪裡受得清苦?就破罐子碎摔做了雞。那一夜警車抓了他們三人,原本要罰錢可以放人的,曉光罰五千,鄒雲罰一萬,曉光當然交了款第三日放了,鄒雲誰給她出這份錢?她的兩個哥哥看也不去看她一眼,她就被關到城南勞教所去了。」夜郎聽了,想起以前鄒雲測「滑」字的事,知道李貴說的可能是真,唏噓了半晌,口裡說:「真想不到??誰能想到她會是這樣!」心裡卻不禁堅信了自己對顏銘的懷疑:人披有一張人皮,知了面哪裡能知心;世上最不瞭解的是夫妻,一方有了什麼隱私,誰都瞞不過,卻就能瞞過對方的。而今裡,這還有什麼是真的,除了娘是真的什麼都靠不住了!就說道:「不說這些事了!你們公司要演鬼戲,幾時演的?這回演戲可以不收你們分文報酬的。」李貴說:

  「夜郎這麼義氣?」夜郎說:「我倒沒這義氣,這得有條件的,你把這份材料讓曉光交給他爹,儘快地編發了,送閱給市上領導。」把材料給了李貴,李貴說:「這算什麼事?!」夜郎說:「有結果了,你們說什麼時候演就什麼時候演,要是無聲無息,對不起了,出十萬八萬也不去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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