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賈平凹 > 白夜 | 上頁 下頁 | |
一一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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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一回到戲班辦公室,也不要菜,開瓶喝酒,南丁山要打電話叫寬哥也來喝,夜郎把電話按住,說:「他肯定不在家,我讓他來找我,幾天不見面的,說不定這幾日幾夜都在公園裡,他是個認死理的人,來了見咱們喝酒,又該罵咱個狗血噴頭了!」三人越喝越開心,想像著宮長興是怎麼一副可憐樣兒去向市領導檢討的,市領導又是如何惱火著訓斥,夜郎就叫道:「上次咱想借歌舞廳弄他沒弄成,這次他要瞌睡,咱何不送他枕頭?」南丁山問:「送什麼枕頭?」夜郎說:「電視臺不是開設有點歌台嗎?每晚上什麼人只要交錢都可以給親朋好友點一首歌曲的,上邊正煩著他宮長興,咱化個名偏專給他點歌,連點三天,上邊還以為他為推卸責任故意讓熟人點的,豈不對他影響更壞?」南丁山說:「你演鬼戲不行,做人鬼還真有兩下子。這個錢我來掏了。」乘著酒勁,當下寫了一個單兒,取了錢,連夜讓戲班一年輕人去了電視臺。 第二天晚上,電視上果然出現某某街某某號的某某某為朋友宮長興點出的歌曲《小草》,其中的歌詞是:「沒有悲傷,沒有煩惱,我的朋友遍佈天涯海角??」第三天晚上,戲班數人在一家生意不好的公司演出鬼戲,演到九點三十五分,夜郎便讓主人打開電視,正是點歌台欄目開始,又出現某某單位某某等三人為老同學宮長興點出的歌曲《好人一生平安》。第四天晚上,夜郎早早坐在電視機前要看電視,點歌台的欄目裡卻沒有了為宮長興所點的歌,而是三個兒子為其父壽辰點的歌。夜郎打電話給南丁山,問是不是交了三支歌的錢?南丁山說錢絕對是三支歌的錢,恐怕上邊已經發覺了,責令電視臺不准給宮長興點歌了?!兩人就約好,是不是這回事,明日星期天,咱去見見寬哥就知道了,而且說:「我把虞白、丁琳都叫上,就去他那兒舉辦樂社活動!」 翌日夜郎拖了顏銘乘出租車去虞白家叫了虞白,又去丁琳家接了丁琳,往寬哥家來。寬哥家的門半開半閉,屋裡狼藉一片,寬哥一身便服卻坐在桌邊喝酒哩。夜郎一見,就樂了,說:「寬哥獨個喝起酒了,瞧,汾酒!事情你全知道了?!」寬哥說:「什麼事我知道?喝幾口松松筋骨,這幾天太累了。」夜郎說:「是要累了,這幾日都在香池公園?」寬哥說:「你說公園的事呀,真不像話,太丟西京人的臉面了!這精神文明喊了多少年了,竟然就會出現這等事!住在這個城裡,我都覺得沒臉面了!」夜郎就給南丁山擠眼,說:「寬哥到底覺悟高!」寬哥說:「那天你們也去了?」南丁山說:「我們哪兒有這閒空?就是去了,也會和那些害群之馬做鬥爭的!」寬哥說:「那就好,我還擔心夜郎哩。」夜郎說:「你怎麼就不想到我的好處來?我就是什麼時候為救他人犧牲了,你也不會追認我為烈士的!香池公園事件不好是不好,可你想沒想責任在哪裡?總指揮是他宮長興,瞧他事先宣傳得多凶火,他是想投機,一下子就要走紅的。」寬哥說:「喪氣的是竟然還有人給宮長興點歌,在這個時候點的什麼歌?是為他表功哩還是要叫屈哩?!電視臺辦成什麼樣兒了,只圖掙錢,什麼人都去點歌。什麼影響口母!」寬哥生氣起來,夜郎、南丁山一時接不住話碴兒,動手拿了酒瓶各人先喝了一口,顏銘就過來打圓場,說:「嫂子呢?」寬哥說:「不管她!」顏銘說:「你不管她,她不管你才怪的,她不在家,瞧你把房子搞成什麼樣兒了!」就把地上的衣服、鞋子,還有一個枕頭撿起來,幾個人就圍著桌子坐了。夜郎還在問:「上邊是不是追究了宮長興,為什麼要給他點歌的事?」寬哥說:「這我不知道。」夜郎說:「這又不是什麼機密給我們保守?你是警察,又一直在公園處理那事,你能不知道?」寬哥說:「我不是警察了。」神色沮喪起來,卻問虞白:「清樸他們考古隊是在西府那兒?」虞白說:「原先說是在子午嶺考查秦直大道的,現在我倒說不清。他一走再沒個音訊??寬哥怎麼問起他?」寬哥說:「我要回西邊老家一趟了,原本要去見見你們的,沒想你們都來了。來了好。顏銘,你嫂子回來了,你告訴她,我去散心了。」說著就眼睛紅紅的,吸吸鼻子,去廁所裡大聲擤鼻涕。 大家都莫名其妙,但已經知道了氣氛不對,待寬哥重新過來坐在桌邊,顏銘說:「你和嫂子吵架了?」寬哥看看眾人,歎了一口氣,說:「都是熟人,也都瞭解我家的事,人呀,不逢個好老婆就沒個安生的日子過!」顏銘就說:「又怎麼了嘛,你不會忍一忍嗎?她脾氣是不好,什麼事都讓過她了,偏偏這一次不讓?!你這麼一走,她回來不又要傷心嗎?」虞白說:「誰家夫妻不吵架?我昨日吃飯,牙倒把舌頭也咬了。今日來,趁機都樂一樂。」寬哥卻一下子流下淚來。虞白說:「喲,我還沒見過寬哥流淚哩!笑啦笑啦,一笑什麼事都沒有啦!」寬哥真的哧地笑了一下,說: 「這一次不比往常,我犯錯誤啦,我真的犯錯誤啦,你嫂子鬧著也好,她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回了娘家,就是這一次她要離婚,我也說不上人家什麼,我是得出去散散心,這對我也好哩。」眾人瞧他這般說,忙問出了什麼事,寬哥終於說了,頓時把大家震住,臉上都不是顏色。 夜郎在那個晚上給寬哥打電話的時候,寬哥是被公安局派人叫了去的,去了立即被審查,他才知道清早裡給那個帶小孩的女人開的證明犯了大錯,那女人是個人販子,在北京一戶人家當保姆,趁主人上班了將孩子抱走了的。那戶主人對她的情況不摸底,單知道她是陝西人,一方面翻印了她的照片,著人四處尋找,一方面讓孩子的母親搭飛機來到西京,聯繫公安部門,要求在各個車站把關檢查。所以,當女人帶著孩子到了東門長途汽車站,已經坐到車上了,車站派出所的人來檢查,發現那女人似乎像照片上的人販子,問她時,她掏出了寬哥寫的證明。已經放她要過去了,怕也是天不容她,偏巧孩子的母親也到了這個車站,就發現了她。女人被帶到派出所,派出所又將此事呈報公安局,公安局惱火的是寬哥競為女販子開了證明,叫去審查。當然查來審去,寬哥不是同夥,也未從中獲利,完全是為了學習雷鋒,但他還是犯錯誤了,犯的是很大的錯誤,聯繫他以往的錯誤,已不適宜於再做人民警察,除名于警察隊伍,具體再做什麼工作,等過一段時間另行分配。寬哥一去三天兩夜,穿著便服回來,寬嫂就和他吵鬧,罵他窩囊,沒出息,是二百五,扛竹竿橫著進城。寬哥當然不愛聽,一接上火,寬嫂就在家裡摔東西,要離婚,一氣之下到東關娘家去了。 寬哥說完,大家都沒言語,臉上灰得沒了顏色,寬哥卻笑了,說:「我現在已想通了,你們卻是這個樣子,這不是更讓我難過嗎?犯錯誤了,咱就認真總結教訓,怎麼能不處理呢?試想想,要是別人這樣,我也是不會饒的!哪兒跌倒哪兒爬起,我之所以難受,就是不讓我幹警察了,不給我個改過立功的機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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