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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虞白說:「用一根筷子,兩根就是吃飯,把藥要當飯吃了!」自己去攪,再將一張紙蓋在上邊,又把身子端坐好了。夜郎說:「瞧你這得病倒雅致的。」虞白說:「病著好呢,一是得了病如讀一本哲學書,能悟出好多事體,二是一得病,幾天裡把十幾年不見的朋友都見了。這不,不得病,顏銘不來,你夜郎也不來的麼。」夜郎笑道:「這麼說,得病是人生的財富了?——那我也去生病呀!』?顏銘就看虞白,說:「你現在相信我說的是真情吧?他一點也不知道的。」夜郎問:「你們說什麼了,神神秘秘的?」虞白說:「也不必再瞞你,我和顏銘正說你的病的,你就來了!」夜郎說:「我有什麼病?在鄉下那病早好了,還有什麼病?有病我還不知道?」虞白說:「你夜裡做不做夢?」夜郎說:「是人怎不做夢?夢醒來卻全忘了。怎麼啦?」虞白說:「你知道你夜裡幹的事嗎?」夜郎說:「??顏銘給你說什麼了?我早就??」夜郎以為顏銘說了夫妻的事,自己先臉紅了,顏銘也知道他誤以為了什麼,說了句:「夜郎你??」臉色炭燒,起身去和庫老太太拉家常。虞白笑了,說:「好不要臉喲!」便收了笑,說:「你夜裡常去開戚老太太家的門知道不?你害的是夢遊症。」夜郎說:「是不是?」臉色一下子蒼白下來,卻說:「顏銘,這是真的?我去開戚老太太的家門了?!」顏銘說:「我怕說破嚇住你,你果然後怕了,白姐,白姐!」虞白說:「這有啥怕的?是病就治病嘛。」夜郎說:「這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顏銘在做夢,夢見我是這樣的吧?」夜郎這麼一說,顏銘也迷糊起來,還真以為是自己在做夢,一時不敢肯定了。夜郎就說:「一定是她做了夢,分不來是真是假的了。我就是夜遊,能跑那麼遠的路自己還不醒來嗎?」越發不信。虞白說:「沒有了更好。咱下午吃火鍋吧,你出去給咱買些菜,顏銘第一次到我這裡,中午隨便吃了頓便飯,我總得招待招待呀!」掏錢給夜郎。夜郎說:「我來請客,權當你去我們那兒了。」出門就走了。顏銘過來說:「我想了想,他夜遊是真的。」虞白說:「他不承認就權當是假的吧,這麼當面說破了,或許會好的。」顏銘說:「白姐,我真擔心他的,你給我這麼說說,心也寬展了,我以後要常到你這裡來呀!」虞白就摟了顏銘,愛惜地說:「這夜郎哪兒來的這個福,真是造化,也應了『男不壞,女不愛』的話了!」自己眼裡卻潮潮的。顏銘在虞白的懷裡,覺得什麼東西墊了頭額,抬頭看了,是那枚鑰匙系在脖上,想說出這鑰匙的怪異處,不知怎麼卻終沒有說出來。

  夜裡,夜郎在床上對顏銘說:「你今日怎麼給虞白說我夜遊了?怪嚇人的,我那麼噁心地三更半夜去開人家的門,我真的是再生人啦?!」顏銘說:「或許那是我做夢裡的事,白姐問你的情況我才說的。」夜郎說:「你現在瞭解她了吧?那其實是一個很好的人哩,我進去見你兩個親親熱熱的樣兒,我好高興,真盼望你們做長長久久的朋友。」顏銘說:「我和誰都合得來,只要你屬￿我就是。」夜郎說:「哎喲,我這麼醜的,還有這魅力!你放心吧,你夜裡貓兒似的睡在身邊,聽著噝兒噝兒的呼吸聲,我就知道我該對你負責了。」正說著,夜郎便有些難以把持,要輕舉妄動,顏銘說:「你是個惹不起!——不敢的,你要不行,自己解決去。」夜郎去了廁所,回來躺下,卻說:「咱在這裡熱乎,虞白一個人,倒怪可憐的。」

  顏銘說:「你想她啦?」夜郎說:「別說二話,睡吧。」把燈拉滅了。顏銘緊緊偎在他懷裡,喃喃地說:「這是我的,你不能給別人呀??」就睡著了。顏銘這一夜心極踏實,也是白日走了許多路累了,一覺就睡到天大亮,天亮醒來卻覺得渾身發癢,一揭被子,竟發現被子上爬著一隻虱,嚇得叫了一聲。兩人把虱捉下來捏死,面面相覷,卻覺得奇怪:從來沒在這裡發現過蝨子,這蝨子是哪兒來的呢?顏銘說:「昨日去白姐家帶過來的?」夜郎說:「才是笑話,就是咱生蝨子,虞白也不可能生的!」顏銘起來就把被子拆洗了。

  雖然發現了蝨子,顏銘的情緒也還特別的好,如此三日,拖著很笨的身子幫阿蟬做這樣做那樣。阿蟬依然對她的鬍子煩惱,理了一個短髮型,又買了一身男式服裝,穿著要顏銘評價a顏銘說:「像個帥哥兒!」阿蟬說:「晚上咱倆去舞場,看我也掛一個妞兒來。」顏銘說:「我才不去的。讓夜郎說我這個模樣了還瘋!」阿蟬說:「光讓他瘋?昨兒夜裡那麼晚回來,幹啥去了?」顏銘說:「他哪兒也沒去的,我倆出去買了一件衣服,回來你已經睡了,、其實才九點半。」阿蟬說:「你也包庇他,半夜了他開門進來吵醒了我,我一看表已下半夜四點了。你有身子,可別閑下他在外邊吃野食。」顏銘吃了一驚,笑著說:「他還有那個膽兒呀?!」心裡卻忐忑不安的。這一夜就沒有睡穩,到了後半夜,果然發覺夜郎又起來穿衣,開了門往出走。顏銘暗暗叫苦:他的病又犯了!起來尾隨他下樓,過街。夜郎像個木偶似的,不言語,無表情,幽幽地往前走。昏暗的路燈下,顏銘挺著肚子跟在後邊,遠不得近不得,一會兒看他步履沉重像一個老頭,過馬路邊的石階時幾乎磕絆了一下要摔倒,那樣子簡直是一旦摔下去,稀裡嘩啦關關節節就都會散了架子,一會兒卻身輕如飄,猶如一個剪紙。顏銘害怕起來,想大聲地叫喊,又怕驚了他,也怕驚了自己。這麼尾隨了一段,卻發覺夜郎並不是去竹笆街,而是還一直往北走,又向西拐,最後走到的竟是虞白居住的樓群。顏銘心裡緊起來,莫非他是和虞白有幽會嗎?等夜郎走進了那並沒有大門的樓區內,她藏在車棚的陰暗處,夜郎就已站在了虞白家的廚房窗下,月光半明半暗地照著,他在那裡站了許久,用手在掐窗臺上那盆虞美人花瓣,後來就又木木地轉身往回走。等顏銘返回來的時候,夜郎已睡在床上,呼呼地發著鼾聲。

  顏銘第二天就去了虞白家,把一切告訴了虞白,虞白駭了一跳,去看廚房窗臺上的虞美人花,花真的被人掐去了三四個瓣兒。她站在那裡發了半天的呆,過來就不讓顏銘走,要她夜裡就睡在這裡,要親眼看一看夜遊的夜郎。下午,虞白給阿蟬去了電話,告訴了顏銘在她這兒住的話,到了夜裡,三個人都沒有睡,下半夜拉了燈就聽著動靜。果然四點左右,看見了夜郎鬼魂一般地出現在廚房窗口外,在那兒呆立,掐了一個花瓣就無聲無息又走了。夜郎一走,顏銘就哭起來。虞白說:「他真的害了病了!??怎麼就到我這兒來?」顏銘說:「他有鑰匙的時候是去竹笆街的,沒鑰匙了,卻到你這裡??」虞白說:「他把鑰匙給我了,莫非怪處都在鑰匙上?」就從脖子上取下鑰匙,似乎鑰匙上真有了鬼魂,三個女人都驚慌失措起來。庫老太太說:「我再看看,我再看看。」把鑰匙又拿了看,說:「再生人的鑰匙你們稀罕地戴來戴去,不招鬼才怪的!」問虞白和顏銘身上來沒來紅,若有紅,用那紙包了鑰匙壓在牆角會避邪的,在鄉下有了怪異的事都這麼辦的,鬼魂是怕紅的。但是,虞白和顏銘都沒有。

  一直坐到天亮,虞白便領了顏銘去劉逸山家討符去。劉逸山家的院門緊關著,敲了半日才開了,卻走出三個人來,見是虞白和顏銘,其中一個就又拉劉逸山到一邊耳語,劉逸山說:「這當然,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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