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賈平凹 > 白夜 | 上頁 下頁 | |
八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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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懷裡掏出一大遝錢來,數了數,交給夜郎,講明是下鄉的補貼。夜郎說:「錢還是要的!」捏了一角,在桌沿上摔得嘩嘩地響,然後,扔給顏銘,說:「怎麼樣,錢比你來得容易吧?往後你得把老公看重些呢!」顏銘卻冷著臉,轉身往廚房去。廚房裡煙霧騰騰,阿蟬正在煎魚,案板上、窗臺上湯湯水水到處淋著。顏銘用抹布抹了,阿蟬悄聲說:「拿來那麼多錢的?」顏銘沒搭理,推了窗子放煙,一股二胡聲就咿咿呀呀鑽進來,對面樓上的涼臺上,那個乾癟的老頭又在拉胡琴了,便把窗子又關上。客廳裡南丁山和夜郎還在談話,夜郎說:「怎麼能有這麼多的?」南丁山說:「這次收入不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嘛。」 夜郎又問:「不是扶貧義演嗎?」南丁山說:「實話也就對你說了,原本咱是將收入扣過花消外贈給貧困區的,可去的最後那一縣,縣上的人都敢把國家救災款挪用貪污,咱還老老實實幹啥?那些京城裡的歌星、影星報紙上不停地報道義演,而其實大部分的錢還不是裝了自己腰包?你現在病好了,婚也結了,如果顏銘肯放你,再過半個月,咱們還要到北邊幾個縣去義演,打這樣的旗號演出方便,收入又高,過幾年咱也給大家買些居住樓,咱為啥就不能富起來?!」阿蟬說:「班主這樣的人都搞小人之術了,夜哥那點動作算什麼事?」顏銘說:「鬼戲班嘛,都是鬼嘛!」客廳裡,南丁山又問結婚那日誰操辦的,請了多少客,是在餃子宴樓上請的嗎?夜郎說:「客是不請一個的,要請客的話我哪裡就不等了你們回來?!」南丁山說:「是寬哥操辦的了?」 夜郎說:「就是。」南丁山就呵呵地笑:「我估摸是他,果然是他,別人也不會給你出這餿主意,要是我,總得紅紅火火熱鬧一場不可!」夜郎說:「像我這號人,鬧騰那麼大的算個什麼?」南丁山說:「正因為活得不順氣,才要鬧騰的,寬哥那呆板人,多虧是個小警察,他要是個市長,這西京城怕人逃走得只有一半了!前日我們一下火車,在南大街就碰上他,瞧他那個臉,青得像秋後的茄子!」顏銘聽到這裡,便把廚房門開了一半,就聽得夜郎在問:「寬哥怎麼啦,病啦?」南丁山說:「南三環一輛招手停中巴車上被人搶了,強盜下了車,司機把中巴開到派出所門口來報案,正好遇著寬哥,寬哥讓乘客申報各人被搶的錢數,乘客就一一申報數目字。沒想這些人還未散,那罪犯就被抓住了,搜出的錢比申報的數目大出七百元,寬哥就讓乘客重新清點各自的錢包,列出被搶的準確數字,更沒有想到的這回申報的數目競比罪犯所搶的數目大出了一千五百元。寬哥當場就火了,罵這些乘客是狗熊,被搶的時候沒一個敢出來鬥爭,怕連累自己,多搶了也說少搶,一旦罪犯抓住,卻都想趁勢發財!現在的人就是這樣麼,你生什麼氣?! 要是我,抓住了罪犯就是立了功,還發放被搶的錢幹啥?留給派出所自己花了算了!可他卻較真兒,硬要乘客老老實實又寫清單,一邊把錢退還人家一邊訓這個斥那個。你氣了白氣,氣得有肝炎了,你自個到醫院吃藥去!」顏銘把廚房門就關了。煎好的魚阿蟬要端出去,她偏讓先放在案上。南丁山在客廳叫顏銘去陪喝,叫了三聲顏銘沒過去。夜郎說:「怕是正煎魚哩!」走進廚房讓顏銘過去再敬一杯酒的,顏銘說:「你們是怎樣地活鬼鬧世事我倒不管,可你們嘲笑寬哥我不愛聽的。」夜郎說:「你沒見他是喝多了嗎?」顏銘就給阿蟬嘰嘰咕咕了幾句,自個先出去又給南丁山和康炳他們敬了酒,阿蟬才將已放涼了的魚端出來。 吃罷飯,夜郎隨南丁山他們就出去了,直到天黑嚴才回來,卻提了大包小包的東西,還有兩床榆林純羊毛毯,一床踏花被,一紙箱奶粉,拿進來往客廳的屏風後一堆,就去祝一鶴房間去了。顏銘看了看那些東西,覺得蹊蹺,跟進祝一鶴臥室來,夜郎正趴在床沿上和祝一鶴說話,不管說什麼,祝一鶴的臉似笑非笑著,口裡流著涎水。顏銘說:「誰叫你去買那些東西了,這一月花消大,阿蟬的保姆費還沒給哩,阿蟬已給我說了三回,說小翠的保姆費已提高了三十元,她話雖沒明說,那意思我知道,也是要提高工資的。」夜郎說:「那不是買的。」顏銘說:「不是買的,誰個送的?」夜郎說:「這你不用管。」顏銘說:「誰送的這麼多??」夜郎說:「我交給你錢,瞧你那個鄙夷樣兒,好像我是偷了搶了來的,你不愛錢的,還管這東西多的少的?!」就趴到桌前寫起什麼。 顏銘笑道:「說你是小人之術還不高興,怎麼著,就用小伎倆報復起我了!——哎喲,我老公真是能行的主兒,今日在家坐著,得了那麼多錢又得這麼重的禮,我咋是這麼有福的娘子嘛!」夜郎也噗地笑了,說:「這還像個老婆!」就讓顏銘找一張祝一鶴的名片。顏銘也不問要祝老的名片幹啥呀,自去了祝一鶴的臥室翻尋了半天,尋著一遝落滿了灰塵的名片,拍打著給了夜郎,夜郎瞧瞧上邊仍印有秘書長的頭銜,詭秘地笑笑就出門走了。 夜郎去了市信訪局路局長家。因為以前見過幾面,又提了煙酒,還拿了祝一鶴收藏的一幅陸天膺的《虎嘯圖》。路局長很熱情,當場把《虎嘯圖》懸掛了廳裡欣賞了一會兒,側過頭來問夜郎有什麼事? 夜郎說:「我沒事的,來看看局長。局長你胖了哩!」 局長說:「是嗎?出門在外,有人說是胖了,有人說是瘦了,我也弄不清我是胖了瘦了。你肯定有事的,沒事的人很少到我這裡來,記得那年中秋節,祝一鶴到我這兒來了,他說今晚上人都去領導家殷勤了,我來找你,咱倆下一盤棋怎樣?我那時拱了拱手,開玩笑說你我同僚是一個脾氣,咱就不稱什麼長不長了,我叫你一聲祝大人吧,他也抱拳說路大人,兩個人清清淨淨下了一盤棋。我交了這麼多朋友,祝一鶴算是一個真朋友!」夜郎說:「我今日就是代祝老來的。他走不動了,言語又短,卻常常念叨你,托我過來看看你的,你瞧,他還讓我帶一張名片。」局長說:「他倒心細,怕我不相信你?他還讓你來看我,我倒慚愧了,他病了這麼久,我還未去看望他哩。這煙酒要是你拿的,我還不肯收,是祝一鶴的我倒要收了。」就拆了那條煙,取一包自己吸一支,給夜郎一支。問道:「祝老病情如何?」夜郎說:「沒惡化也沒好轉,人有些癡呆。」局長說:「這就好,這就好。人生難得糊塗,我想癡呆還癡呆不來哩。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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