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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事過兩天,戲班從外縣歸來,南丁山到處找夜郎,找不著,在時裝表演團見到顏銘,顏銘拿了一包水果糖招待他。南丁山不吃,顏銘說:「喜糖你也不吃嗎?」南丁山並不驚奇,說:「結婚啦?幾時結的?」顏銘說:「前天。」南丁山倒有些埋怨地說:「好急的,等不得我們回來。改日我要去賀賀的!」顏銘回來,就把這話給夜郎說了,夜郎沉吟了半天,說:「我成了這個模樣,你還真的要和我結婚?」顏銘說:「瞧你那傻勁,你受傷還不是為了我,我哪裡就又嫌棄你沒個指頭?原先安排出去旅遊的,看來是去不了了,我就說前日是喜日子。」夜郎說:「你倒會選日子。」臉上顯著奇怪的笑,又說:「該我的怎麼都會來的,不該我的怎麼也不是我的。」
  
  當天下午兩人就去領了結婚證,悄無聲地在門上貼了個紅喜字,結婚證壓在桌子的玻璃板下。天未黑嚴,南丁山和戲班的康炳他們提早來了,一串鞭炮在樓下響得天搖地動,上得樓來,抱的是玻璃字匾、榆林毛毯、高腳酒具、茶盤茶碗、礦泉壺、電飯鍋、熱水煲、一截白絲綢、一袋花生和核桃棗兒,還有給夜郎的一頂麻呢小禮帽,顏銘的一雙細高跟皮鞋。夜郎說:「怎麼不把商店也背了來?!」趕快拉客進屋。指派阿蟬飛也似的去街上買些熟食,啟了一瓶酒就來喝。南丁山當然責怪夜郎不提前告訴他們,猴急了,戲班不回來就突擊辦事,是不是有了什麼情況?叫了顏銘過來,當面走過來再走過去。顏銘心虛,扭捏著不來,說:「哪有你這樣當領導的審查部下,買騾子馬嗎?——有什麼問題?」南丁山說:「嗯,還遵守紀律。那我就知道了,夜郎在鄉下害病原來是假的。」
  
  顏銘說:「這你又錯了,病是真的,回來才慢慢好了。」南丁山說:「夜郎害的是愛情病,回來吃女人就好了!」眾人笑了一會兒,夜郎說:「真怪的,我在鄉下怎麼就得了那種病,現在那病是沒了,可夜裡還是盜汗,襯衣都是濕透的,你瞧,是不是瘦多了?」康炳說:「當然瘦了,將來怕還要成藥渣子哩!」顏銘在廚房裡洗蘋果,臉已通紅,削了蘋果過來先給康炳,說:「把你嘴占住就沒臭話了!」阿蟬把熟食買回來,三下五除二地擺上桌,是一盤五香鳳爪、一盤醬豬腳、一盤臘羊肉、一盤海菜、一盤鹽煮杏仁、一盤涼兔肉、一盤撕開的燒雞。入席吃喝,舉杯相碰,夜郎象徵性地用舌頭舔了一下,南丁山說不行,夜郎就推託自己有傷不敢喝的。南丁山說:「那夜里幹事了沒?幹事都不怕的還怕喝酒?受的什麼傷?」顏銘說:「我們出外旅遊,他把指頭傷了,真的不敢喝的。我代他喝這一杯吧。」碰過杯。夜郎大杯小盅地只讓客人痛飲,顏銘也陪著喝了一圈,再到廚房裡去經管阿蟬炒熱菜時,夜郎藉故也去了,悄聲說:「你怎麼敢那麼喝的,你要生個癡傻兒嗎?」顏銘說:「我杯子裡是白開水的。」
  
  夜郎便放心出來再勸酒,不一會兒,所有人都臉色紅起來,尤其康炳,紅得像塗了油彩,說:「再要演出,就不要給我上妝,班主給我買三兩白酒就是了。」南丁山說:「你酒還少喝啦?」康炳就嘿嘿地笑,不好意思。夜郎問怎麼回事?康炳便說前十天演《賊打鬼》,他扮的是那個赤發鬼,出場前偷的喝了酒,等到台上演鬼上吊,繩子系在脖子上吊往半空,原本我要雙手去拉繩子的,但醉得迷迷糊糊,差點真的上吊死了。夜郎笑著說:「人死了托變鬼的,鬼不會死,鬼死了托變什麼?」南丁山說:「鬼嚇不死,死了又托變人嘛。我看你夜郎就是鬼變的——瞎人都是鬼變的,你,康炳,我,還有咱們文化局的領導。」夜郎說:「哎,說到這,我要給你們告訴一宗事哩,知道不知道?你們走後,吵吵嚷嚷著要提拔宮長興到文化局當局長呀。嘻,他能當局長,我也就能當個市長的了!可人家不知走的什麼門子,偏偏就要提拔!」便把在傳呼機上搗亂的事說了一遍,得意得手舞足蹈。
  
  南丁山卻說:「原來傳呼機上的事是你幹的?」夜郎說:「怎麼樣,漂亮吧?」南丁山說:「你這才是火上加油!你只圖結婚哩,顛鸞倒鳳地受活哩,啥事倒都不知道,宮長興已經是副局長了!又專門分管的是群眾文化工作。」夜郎急了,說:「這不可能,傳呼機的事在圖書館反應大得很,大家好不痛快;群眾基礎這麼差的人怎麼這般快就當上了?」南丁山說:「我是回來聽說的,正是傳呼機的事,連上邊領導都知道了,說是現在風氣不好,只要說要提拔誰,誰的告狀信就多起來,要聽下邊的反映,但一定要分析情況,要保護幹部,傳呼機的事純粹是一種陷害人的做法,所以原來還準備再考查考查的,後來就立馬下文,任命了宮長興。我們一回來,當然少不了去局裡彙報,人家還算支持戲班的扶貧演出,但有了新規定,上繳的管理費高出了一倍。」夜郎說:「憑什麼讓繳那麼多管理費?」南丁山說:「他說局裡困難,幾個正式戲曲團連工資都發不下來了。」
  
  夜郎說:「他們發不下來與咱屁事!現在什麼都按市場經濟管理,就是戲曲團國家還要著!說起來沒有不認為那些團太多了,是累贅,可哪個領導都不願承擔在他手裡砍掉幾個團的責任,一個團養活那麼多人,在城裡演沒人看,到鄉里去又不願放下所謂藝術家的架子,那就只有餓著去吧。這宮長興一上臺就出餿主意,給咱們不貼一個子兒,倒收那麼多錢,還不知以後怎樣勒措著咱哩?」南丁山說:「人真是沒長前後眼,為了祝老咱惡了宮長興,只說桶往井裡掉,沒想如今井要掉到桶裡去了。」夜郎說:「走到這一步,也只能惡他,傳呼機的事沒能弄倒他,我偏不信再弄不下他來的!你和信訪局的人熟不熟?」南丁山說:「那局長認識是認識,還是當年通過祝老介紹的,有什麼事?」夜郎想了想,卻說:「還是先不給你說,我是個臭狗屎,能不牽連你就不牽連你。」顏銘插了話說:「南哥,夜郎性子烈,你得給他拴條韁繩,他幹的那些事,都是些小人之術。」夜郎說:「明火執仗地我能弄了誰去?我本來就是小人嘛,不搞些陰謀又能怎麼樣?」南丁山就笑了笑,說:「現在像夜郎這樣的人也是少了,都不聲不吭的,壞人越發當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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