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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等寬哥寬嫂把兩床被子抱了過來,又送來了兩條單子,兩個枕頭,兩個裝滿了白米的小瓷碗,一面菱花鏡子和一隻搪瓷便盆,阿蟬得到的消息是顏銘和夜郎算是結婚了。阿蟬第一個反應是驚喜,幫著寬嫂在臥室牆上用紅絨線紮空心喜字,隨後眉心卻皺了起來。夜郎從此名正言順住過來,多一張嘴吃飯,阿蟬是無所謂的,阿蟬計較的是以後臥室做了新房,她得去睡客廳,可惱的是家裡會常來人,她不能約了同鄉過來,也不得隨便去同鄉那裡。於是就提了要求:小翠那邊是獨自睡一個房子的,她晚上可以睡過去。顏銘聽了,為難了半天,怕鬧出什麼事來,背了身與夜郎商量,夜郎說:「不是說她和小翠鬧翻了嗎?」顏銘說:「小翠原先在鄉下有個男朋友的,一直催著回去定婚,阿蟬知道了不許人家再好,打鬧過了一場,又沒事了,恐怕兩個人誰也離不得誰了。」夜郎說:「既然這樣,她要過去住就讓過去,咱又不是她的父母,管不了那許多。」阿蟬此後就晚出早歸,情緒尚好,日子平和安然。阿蟬一走,家裡沒有個耳朵偷聽,夜裡的顏銘就放肆了姿勢,沾著沒沾著地叫。但在後半夜裡,夜郎仍是夜遊,鬼魂一般地去竹笆街七號開人家的門鎖,當然還是開不開,低了頭又往回走。顏銘把這些悄悄說給過寬哥的,寬哥說這是一種病,沒什麼大不了的,過一陣可能會好的,只是千萬不要對夜郎說破,說破了會嚇壞他,就是嚇不壞,也會添了心事,生出別的病來。顏銘更是操心他這麼去開人家的門鎖,若被人發覺了,當做小偷來抓來打,如何是好?

  只好啥話也不敢說,夜夜跟他出來,遠遠隨著保護。

  夜郎做了新郎,除了吃喝穿戴有了照應外,已沒了特別新奇的感覺,對於領不領結婚證,顏銘說過數次,卻並不表示急切,推說選個好日子要出外旅遊走時再辦吧。這一日天氣晴朗,夜郎陪伴了祝一鶴在家裡洗澡,洗好了,把祝一鶴抱上床,替他撲朔按摩,窗外的陽光也灑照了半個房間,祝一鶴體白肉嫩,比婦人還要嬌好,回想病前那個模樣,病後竟是這樣,真是一場奇跡。原本是不想把自己的事告知他的,一時高興,就對他說了,祝一鶴卻毫無反應,也沒要筆紙來寫出自己的態度,便知道老頭已經完全沒有了思維,心裡一陣難過,就坐在那裡發呆。才一悶時,太陽已收了一半,祝一鶴竟蜷在那裡睡著了。夜郎也一時有些懶意,頭一歪亦趴在床沿上打了盹。不知過了多久,忽聽得那邊臥室裡顏銘在叫「夜郎,夜郎」!睜開眼來,似乎覺得剛才一打了盹就有了夢,夢裡是他進了祝一鶴的臥室,發現床上睡著的不是祝一鶴,而是一隻白胖的大蠶,口吐白絲,製作著一隻將要成形的巨繭。急忙就往床上看,祝一鶴還是祝一鶴,睡著的臉面有無語而笑的神態,已經沒有了鬍鬚的嘴流著一汪涎水,他拿了毛巾去擦,涎水卻黏黏的,拉出很長的一條來,就驚了一下:莫非也吐絲了?!那涎水條就斷了,自己笑了自己:看見祝老身子白胖就做出蠶的夢,這想像力蠻不錯嘛!走過這邊臥室來問顏銘叫他幹什麼?顏銘卻在埋頭看書,笑嘻嘻的,說:「你也看看。」夜郎接過書看了,原來是自己帶過來的《目連救母戲全本》,顏銘看的正是第二本第五場「喜堂」。

  夜郎合了劇本,說:「你是不是看了人家結婚熱鬧排場,要羞恥我的?」顏銘說:「一人一命,我倒不眼紅了別人,可這天地要拜,祖宗父母要拜,咱夫妻倒沒交拜過!」夜郎把頭往下一磕,正碰在顏銘的額上,笑了說:「這不就拜了?過會我去劉先生那兒討個好日子,咱出外了,選個山頭,買上酒肉,你說拜誰就拜誰,咋拜就咋拜!」又笑了一下,「不拜還不是有了娃娃了嗎?」顏銘說:「我還給你要說的,戲本上寫了化緣和尚三刀八塊地切蘿蔔能免災,傅員外的孩子能叫傅蘿蔔,咱的孩子也就叫蘿蔔。」夜郎說:「由你吧,蘿蔔也行,白菜也行。」說出了白菜,卻想到了虞白,就悶住不語了。顏銘說:「怎麼不說了?」夜郎說:「快做飯吧,吃罷飯我要去劉先生那兒。」顏銘去了廚房,卻說:「那咱幾時去領結婚證呀?」夜郎已坐到桌前又翻看《目連救母戲全本》了。

  飯是米飯,三菜一湯,才要吃的,寬哥卻來了。寬哥硬不吃,說他事先沒有打招呼,四個人的飯五個人怎麼夠吃,他早上上班時帶了乾糧的,就從提包裡掏出兩個餅子來,到廚房剝了兩根蔥。夜郎說:「你就這麼克苦自己?」寬哥說:「這好著呀!」夜郎奪了餅子,把一碗飯塞給他,顏銘就先拿了餅子咬了一口,說:「沒有好的給你吃,一碗甜飯就把我們吃窮了?還應該給你大魚大肉吃一場的,你是媒人晦!」寬哥說:「好,吃就吃!要說媒人,其實是祝一鶴先生,你們老早就是他的金童玉女嘛!」吃罷飯,寬哥把夜郎叫到臥室裡,從背包取了布堆畫,說了他見虞白的事,笑呵呵道:「這下你放心了吧!幾時你和顏銘出去呀?走前給我個口信,你嫂子叮嚀我說,出門前一定讓到我家去,她要給你們包一頓餃子吃,餃子是囫圇的,吃了出門整整端端,又無牽無掛。」說完就出來向顏銘告辭,去上班走了。

  夜郎把那布堆畫展開,畫面上是一間房子的裡邊結構,有四面的牆,有天花板也有地面,房子裡卻沒有人,是無數的鞋印在那裡排列組合,似乎又像是在走一個什麼迷宮,經過了四壁和天花板。每一個鞋印又都有眼睛,滑稽地在望著什麼,夜郎看著笑著,卻突然有了一種恐怖感,覺得這鞋印就走出了畫布,而整個臥室裡到處也都是鞋印在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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