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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一個下午和晚上,夜郎不歸,顏銘發愁了,她知道夜郎在懷疑了她的不貞,可孩子確確實實是夜郎的,她要等著夜郎來了,細細地說給他,夜郎卻不回,看樣子暫時不會再來了。顏銘一肚子的委屈沒人訴說,只好來找寬嫂,連羞帶氣訴說一通,寬嫂才明白了夜郎來的意圖。她又氣又恨,先訓斥沒有結婚怎麼就敢同床共枕?到底是夜郎主動了還是你顏銘主動?顏銘支支吾吾說不出口,寬嫂說:「我知道了,都是不要臉的!」顏銘就嗚嗚地哭,寬嫂說:

  「哭啥哩?圖一時受活哩還想得到現在難過?哭得那麼高聲讓外人知道了捂住嘴拿屁眼笑呀?!不哭啦!既然敢做了,就不要吃後悔藥,幾個月了?」顏銘說:「醫生說四個月了。」寬嫂驚道:「都四個月了,你竟然不知道?沒噁心嘔吐過?肚子沒脹過?沒想吃酸吃甜?」顏銘說:「沒有呣,誰知道我沒蹤沒影地就懷了四個月,你瞧瞧腰!」撩起衣服,腹部仍是平平。寬嫂說:「我沒見過你這號女人,生老鼠還是生跳蚤呀!四個月了,你想想,是和夜郎在一搭的,你要說實話,還有沒有人?」顏銘說:「就是那第一回的,在租的房子裡??我哪裡是那號人,若是和別人,天打雷擊我了!夜郎他就是不信,若是孩子能說話,他就會說出他是誰的孩子。這事我給誰也說不成,一肚子的委屈,我來給你說了,死了我也能死個清白!」寬嫂一下子虎了臉,手指了顏銘厲聲說道:「顏銘,我今日可把話給你說清,夜郎他不信,我是信的,他就是不信了你他也得信我的,你要胡思亂想做出別的事體來,我就半個眼兒看你,你就背個不潔的名聲去見鬼吧!」顏銘還是哭著,說:「就是不死,我還怎麼工作,怎麼出門見人?嫂子,上一次他就是不信我,偏偏又有這一次,我在他心裡成什麼人??你說有什麼藥沒?吃了把那冤孽打下來。」寬嫂說:「四個月了,我可不敢保險!頭胎孩子你就打掉,以後再要孩子就難保住胎了。標讓我想想,你個死女子,我怎麼就逢上你這死女子!」

  寬嫂畢竟是女人家,拿不出個好主意來,送走了顏銘,心慌手顫地一條線捏不到手裡來。傍晚寬哥回來,鍋裡煮著餛飩,寬哥卻從外邊買了蒸饃,刀切開夾上辣子,拿進自己的臥屋去吃。寬嫂氣得在那邊屋裡打貓:「吃,吃,從哪兒偷的腥吃,養了,你不如養了狗,狗不舍窮家的,你走到哪兒吃到哪兒,你還回來幹什麼?!」寬哥也不理睬,在燈下記日記,記下了東羊巷一個姑娘騎車匕班,突然有人將一團棉紗甩向車子,棉紗攪在了軸承上,姑娘下車取棉紗,車兜裡的皮包被人就趁機搶跑了。記下了興水巷又發現三人抽大煙的。記下了西二路中段三號院姓張家的孩子失蹤,西二路已經失蹤過三個孩子,據分析多半被人拐賣,同院居住的那個臨時房客最有嫌疑,兩天前也突然不知去向。記下了軍屬老王家的煤塊快燒完了,煤塊又漲價,是繼續幫著買煤塊還是買煤氣,煤氣要買平價,平價得辦證。記下了某某舉報某胡同菜場有賣注了水的雞,這得去查查。把要記的都記下了,寬哥熄了燈睡覺。睡下不久,覺得有人進來,從那短而粗的呼吸裡知道是誰——不言傳,閉了眼睛裝瞌睡。被子被揭開一角,一堆肉溜進來。他仍是不理,翻過身給個背,背是盔甲一般。老婆一把扳過來,說:「我叫你裝睡!你是我的丈夫還是旁人世人,你不盡你的責任你給我睡?!」寬哥說:「幹啥嗎?幹啥嗎?」老婆忽地把被子全揭了,說:「幹啥,你說幹啥?你想得倒美!我告訴你,我不是來要你那二兩肉的,要不是顏銘的事,我十年八輩子也不會理你!」寬哥支了腦袋,說:「顏銘,顏銘怎麼啦?」老婆說:「一說年輕的,你臉上就活泛了,沒瞌睡啦?」寬哥氣得又轉過身去睡了。老婆再次把他拉起來,將顏銘白日說的事體一五一十敘述了一遍,寬哥就在椅子上抓衣服,從衣袋裡掏出一根煙點上吸。老婆說:「咦,你也學會吸煙了?好事學不來,吸煙倒會了!」奪過來自己吸。吸了兩口,說:「你怎麼不說話了?你在外邊嘴那麼快的,主意那麼多的,是梁山智多星,現在我討你個主意卻啞巴了?」寬哥說:「我早就說了,大男大女的在一起沒個好事,怎麼著?果然就出事了吧?夜郎就是那號人??」老婆說:「啥號人?」寬哥說:「這和雞狗一樣,狗一吃一盆子的食不下蛋,雞刨著吃哩,吃一半料一半石子,雞卻下蛋的,你不讓它下蛋它倒憋得活不了。夜郎是下作人,顏銘怎麼就也這樣?」老婆說:「啊,一有這事就怪女人啦?!」寬哥說:「世上的事真是??該生的不生,不該生的卻落籽就長苗??」老婆說:「你這是說誰呢?是誰不能生?是地不行還是籽兒不行?!你拔出蘿蔔帶出泥,你要嫌棄就寫離婚書晦,我又不是熱油糕粘住你的牙了!」寬哥說:「又來啦又來啦,你是來說事的還是來尋事的?給我撓撓——」自個手就在後心搔。老婆尖叫著別噁心人,下床去取了筷子過來,寬哥已趴在床沿上,一邊刮著那銀屑下來,一邊論說著顏銘和夜郎的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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