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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夜郎在夜裡給秘書打了電話,約好時間兩人同去了東方副,市長的家。開門的是保姆,說市長身體不好,在臥室休息著,市。長夫人則去看什麼歌舞去了。夜郎和秘書在客廳坐了,夜郎悄聲問:「東方副市長有病了?」秘書說:「老肝病,十年光景了,一直沒有挖根兒。年初有個老中醫說讓吃胎盤,說對肝病有奇效的,已經吃了不少胎盤了,還真有效果,表面上看倒看不出像個病人。」夜郎聽了默然無語。秘書又說:「市醫院婦產科每每送來,回來清洗了,便用沙鍋清燉,營養豐富,只是難吃。哎,祝老的病也可以讓吃這胎盤麼。」夜郎說:「我給他弄過幾個胎盤,他都不吃的。」保姆沏上茶後,說燉的胎盤已好了,稍等候,就去叫市長。夜郎趁機先將一千元的紅包塞給了秘書,邀請他開業日一定要去。秘書說:「咱是熟人了,我拿的什麼錢?這不是讓我難堪嗎?」夜郎說:「要是我辦的實業,我還要向你借錢的;這是我朋友的事,你要不收,我就不好交差了!」把紅包塞到秘書的口袋裡。秘書還要推辭,聽得保姆在臥室裡叫東方副市長,夜郎扯了一下秘書的胳膊,秘書就不再說什麼,先走進臥室和東方副市長說話。就見副市長說:「你們來了直接就叫我嘛!」走來,披一件真絲咖啡色夾克。夜郎以前對副市長的印象是整個臉就是一個鼻子,但現在鼻子依舊肥大,頭上謝頂,肚子突出,那褲子就把褲腰提得極上,幾乎到了胸前。和夜郎握過手了,坐下來說:「原來你就是夜郎,咱們見過面的,一直名字和人對不上號。——去剪綵的事小吳給我說了,還須得我去嗎?」夜郎握手的時候站了起來,現在還站著,說:「這你得一定去的!你??」東方副市長說:「坐下說,到我這兒隨便。」夜郎坐在沙發沿上,傾了身,再說:「你要不去,這飯店就開不了業的,你雖然忙,但大家都盼望你去,一是我們的光榮,二是咱西京還沒有開過這樣的飯店,你一貫關心市上的工商建設,社會上說你的人越來越多了——你得去的。」東方副市長說:「工作做得不好,群眾怎麼說的?」夜郎說:「說你主管的城建、工商、文衛工作,是歷年來發展最快的。說你平易近人,衣著樸素,自己身體不好又沒黑沒明地到處跑。」東方副市長呵呵大笑,說:「前邊有書記和市長,當副市長就是跑跑腿兒,不跑怎麼辦?可咱們的群眾多好,只要你給他們做一點事情,他們就會念叨你的好處的!每想到這裡,我們還有什麼不好好工作』的理由呢?」秘書說:「東方市長病了十年,肝炎是富貴病,要休息好的,可他從來沒有個囫圇休息日,晚上把中藥熬好,白日走到哪裡把藥湯裝在葡萄糖瓶子裡。」夜郎說:「東方市長,我對你有意見哩!」東方副市長說:「噢?

  提呀!」夜郎說:「你太不注意身體了!你現在的身體已經不屬￿你的了,你怎能那樣糟踏呢?咱市上有個神醫叫劉逸山的,什麼奇病怪病他都能治的,是不是我幾時讓他來?」東方副市長說:「聽說過這人,只是沒見過;什麼時候需要了我去找他好了。身體現在強多了,正服一種偏方的——小琴,煮好了嗎?」廚房裡應道:「好了,我見你們說話,沒有端上來,你現在可以吃了嗎?」東方副市長說:「你端來吧,我邊吃邊說著,不要又放涼了。」保姆就端了一個沙鍋上來,放在木凳子上,東方副市長說:「藥我就不讓了!」沙鍋很大,蓋揭開,半鍋白糊狀的湯。夜郎首先聞到一種腥味,胃裡就不安生起來,強忍了說:

  「這不切碎的?」東方副市長說:「不切的。」夜郎的胃泛得更厲害了,一股東西往喉嚨裡湧。他憋著勁,說句有些感冒,就去廁所嘔了一口,重新坐到客廳,眼也不敢去看東方副市長的吃相,只歪了頭和秘書欣賞廳牆上的國畫。直到東方副市長吃完了一半兒胎盤,囑咐保姆明日一早八點前再熱一次,便用手帕擦了嘴,說:「開頭吃就是難下嚥,吃過一個,倒覺得香了。」秘書笑著說:「倒吃出癮了?」東方副市長說:「還真好,先前胃口老不開,夜裡總失眠,現在病狀全沒有了,你們瞧瞧我這鬢角,蒼白顏色也黑了!」夜郎笑了笑,應著話說了幾句,把請帖拿出來,請帖裡夾了紅包,偏在請帖邊露出紅包的一角,放在了桌子上,說:「這是請帖,你一定要去剪綵啊!」東方副市長說:「那好吧,到時候,小吳你提醒著我。辦飯店就好好地辦,餃子宴都是些什麼品種?」說著要動手取請帖來看。夜郎立即意識到東方副市長是沒有留意到請帖中的紅包的,怕當場亮出都尷尬,秘書忙使眼色,站起來說:「是這樣吧,時候不早啦,我和夜郎就先走呀,你早早休息吧。」東方副市長便也站起來送客,還讓保姆去把樓道的燈開開,白個去臥室尋老花鏡要看報紙了。

  夜郎和秘書在樓區大門口分了手,夜郎還要叮嚀開業的日期,秘書說:「不用說了,到時候人沒拉到你尋我好了!我得問一下,還請了哪些領導?」夜郎說:「恐怕市級領導只有東方副市長一個人吧。」秘書說:「請了東方副市長,就不要再請別人啦,你記著啊!」

  夜郎一等秘書走開,就去電話亭給餃子宴樓打電話。吳清樸接了,喜歡得直謝夜郎,並要夜郎去那裡吃夜宵,夜郎沒有去,卻徑直去了寬哥家。

  吳清樸打電話要夜郎吃夜宵時,虞白也是在場的,等了半夜,夜郎沒有來,虞白嘴上沒話,心裡空落落的,幫著庫老太太把一幅剪紙畫裝在玻璃框裡又掛在廳裡,便覺得困得要命,遂同庫老太太回家去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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