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賈平凹 > 白夜 | 上頁 下頁 | |
五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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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郎真正第一次懷疑起了自己的人品,卻又斷然否定了這是關於人品的事,頭就疼起來,蒙了被子說:「不想了?不想了!」可怎能不想,又坐起來,拉開燈,從衣袋裡尋分幣,在地上丟,默默地祈禱:一切都是可遇不可求的,看命裡有誰來定吧,顏銘是字,虞白為面。閉了眼睛空中一揚,錢幣落下來,看時錢幣的字朝上。再丟一次,卻是面為上。夜郎拿不定了主意,低聲說:「都不算的,這一次為准,就以這一次為准!」錢又一次高高丟起,落在地上,錢幣嘩嘩嘩地旋轉,但要看時,旋轉著的錢幣越旋越快,竟旋轉到了床下去,床下是一個臉盆,撞得丁當當一陣響。隔壁的小李就高聲說:「夜哥,夜哥,你也醒了嗎?他娘的禿子在開火車哩!」夜郎坐在床沿上,歪了頭下瞧錢幣,看不著,歎了一口氣,回,應說:「禿子我口你娘喲!」小李就說:「睡不著了,我來和你下棋。」夜郎說:「你來吧,來吧!」爬下床,一腳把臉盆踢到床後牆根去了。 戲班要去礦區演出,鄒雲卻提出她也去的,吳清樸很是吃驚,說你一不是戲班人,二又是咱飯店即將開張,三再是正常在賓館上班,要遊玩也挑不到在這個時候。鄒雲的理由是礦主甯洪祥邀請的,寧礦主是個大款,人又慷慨,和這樣的人搞好關係,說不定將來能爭取給餐館也投資一筆錢的。吳清朴當然反對鄒雲的說法,說這些大款錢是有了,常常是人品卑劣,他怎麼不邀請了別人偏要請你?鄒雲倒生了氣,說你是懷疑我與他不乾不淨嗎?我這麼大的人了,是十七十八的小姑娘?是沒見過什麼世面?他就是有心要占我便宜,我便那麼容易讓他得逞?人家邀請戲班幾十人又不是帶了我天涯海角去逛,你怕的什麼?飯店差不多樣樣齊備,忙了這麼多日子,也不許我出外放鬆放鬆?!吳清樸說不過她,只是不同意,還要告訴表姐虞白。鄒雲便哭了,道出另一層心病:平仄堡最近嚴查店職員工炒外匯的事,已經有人嘁嘁啾啾地議論她了,她得出去躲躲風頭。吳清樸聽了,緊張了半天,不再言語了。當鄒雲隨著戲班去了礦區巴圖鎮,虞白才知道消息,責怪這麼忙的她怎麼就閒逛去了,吳清樸支支吾吾,也不敢把事實真相說出來。 巴圖鎮在城東二百里的秦嶺深處,曾經流經西京城的那條河源頭就在那裡。這本是出了名的窮地方,自發現金礦後,國家的政策允許了集體和個人開採,數年間,生髮暴富,小小的巴圖鎮戶戶農民成了百萬富翁,各自都有採金公司,都是經理,招募了幾十幾百的雇工在山上安營紮寨,鑿洞挖金,而為了礦點、地盤時常鬥毆打架,人命案件便不停發生著。甯洪祥的堂弟就是在新近的毆鬥中的致殘者。圍繞著採金,鎮子流動人員成千上萬,採礦的民工從四面八方一批批擁來,一批批散去,有的發了財,有的喪了命,發財的除了大興土木建房修院外,就是吃喝嫖賭,各種商店、飯店、旅館、娛樂廳使鎮子擴大了四倍,地痞、惡霸、流氓、暗娼、吸毒者越來越多。戲班還未到,風聲已傳得鈴響,在到處的牆頭上、路燈杆上,甚至廁所裡,都可以見到演出的告示。戲班到達後集體住在甯洪祥的家裡,南丁山和夜郎他們猜想過甯洪祥是個揮金如土的大款,一到這裡才知道寧家的財粗氣壯遠遠超過了他們的想像。甯洪祥的家是一片十畝地的大院,前邊的三層樓為公司辦公處,樓後有廂房、花園、魚池假山,後邊是兩幢小樓,全在樓前用漢白玉修築著類如北京天安門前的金水橋模樣。戲班住在西邊的小樓上,特聘了三個廚師支鍋為他們做飯。甯洪祥和康炳提前三天趕回鎮上,已按要求搭設了戲臺,待演員住下後,他又一一去房間問候,且送上煙茶糖果之類,接下來,便領南丁山、夜郎和鄒雲去參觀他的公司,驚得鄒雲不迭聲地叫好,甯洪祥就拍了她的肩膀,說整個演出期間的攝影任務就交給她了。 頭一晚上,戲班的所有人都去裝台,直忙到夜裡三點。夜郎回來的時候,端了臉盆去院子裡打水要洗腳,卻見鄒雲從辦公樓上下來。夜郎問:「你還沒有睡?住在哪兒?」鄒雲說:「我在寧總的辦公室套間裡。」她得意地指著三樓亮著的一個房間,窗子上反映著一個頭影。夜郎說:「誰還在你哪兒?」鄒雲說:「寧總明日開演前要講話的,他拿不定主意穿什麼衣服好。夜郎,你說說,是西服還是牛仔裝?那些衣服我都幫他燙過了。」夜郎說:「最好穿棉綢中式白褂白褲??」鄒雲說:「你那是打扮地主老財呀,怎麼和他的老婆一個水平?」說著歪過頭來,「哎,你見過他那老婆了嗎?」夜郎說:「沒見的。我還納悶,他介紹了公司那麼多人怎不讓他老婆出來招呼咱們?」鄒雲說:「中午來的時候,坐在大門口那個女人你看見了嗎?咱們一到,她就先小跑回屋去了。 那就是他老婆!他是七大八大的人物,怎麼老婆那麼醜?醜不忍睹!我倒想不通他竟沒有換班?!」夜郎說: 「或許有這麼個老婆,他在外面幹瞎事兒穩妥哩!」鄒雲說:「夜郎也是個瞎男人,虧你會這麼想。」轉身往樓旁的廁所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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