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賈平凹 > 白夜 | 上頁 下頁 | |
五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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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五順、小李吆喝著房東打麻將,禿子又支了大鍋宰雞煮雞,硬拉著上了桌。打一會兒,禿子的婆娘就喊得勝得勝,得勝是禿子的大號,禿子就出去,原來是雞頭的毛不好褪,禿子就指點了怎樣把雞頭在明火中烤,然後再回來碼牌。又一會兒,婆娘又喊得勝,得勝,這火怎麼滅了?禿子又出去檢查了鼓風機的接線。禿子這麼停停打打,但手氣非常地好,連和了三莊,第四莊剛要出牌,婆娘又喊得勝,五順就躁了,大聲說:「你是一輩子沒見過個男人嗎?就你有個男人嗎?!」禿子說:「好了,好了,我不出去了,反正我把雞錢已掙了回來,不在乎那一鍋雞煮成糊糊湯哩!我知道我這會兒人緣不好了,是孤家寡人!」小李說:「你別逞能,我的錢只讓你暫時保管罷了。」禿子卻說:「實在對不起,又聽牌了。」小李說:「起得早不一定拾到糞!」打出一張牌來,禿子便說:「和了!」氣得小李臉上不是了顏色。房東說:「狗日的口粗得很,打什麼吃什麼,我是飼養員了嘛!」五順說:「好了,今日這牌打不成了,禿子這兩口故意這麼著干擾咱們,趁機贏牌!禿子你去煮你的雞去,喊夜郎來!」禿子巴不得溜場,就死狼聲地喊夜郎。 夜郎正沏了茶喝著看琴,聽見喊聲下來,禿子說:「夜郎你來,這個方位好哩,我把他們一繩都捆了!」夜郎替了位,房東的老婆也換了房東,四個人重新打牌,各就各位,聲稱誰贏了請客去夜市吃羊肉串。一連三圈,夜郎競不杠不和,直罵禿子牽了牛,讓他來拔樁哩!贏得最多的是房東老婆,這女人就話特別的多,每抓一張牌都大呼小叫,要親上一口,說:「夾張!」氣得五順說:「你只會夾!來一個夾一個!我是來給你贊助來了?」小李嘟嘟嚷嚷個不停,警告自己要有平常心:「不急,我不急,咱是平常心。」房東老婆說:「你平常心哩,你平常的心就是狼心!」夜郎只是不言語,一口一口抽煙。房東就進來小聲說:「夜郎,實在不忍心讓你下來,可門口有人找你,是個黑粗男人也就罷了,偏偏是個美人兒!」五順說:「誰個?」房東說:「那個顏銘。」五順說:「熟人晦,讓她到這兒來。」房東就出去又回來,門口果然站著顏銘。五順就說了:「夜郎輸牌是有原因的,我輸的什麼牌嘛!」房東就替了夜郎要繼續來,五順、小李全不同意,一哇聲要房東老婆請客。女人說:「請客就請客。」眾人就往出去,夜郎不去,領了顏銘到樓上。 院子裡一陣吵鬧,好像是禿子也要去,被五順罵了個狗血淋頭,到後來就安靜下來。夜郎笑著說: 「瞧這兒熱鬧吧?都是些光棍漢,晚上閑得沒事的。 ——你怎麼來了?是換外匯的事有著落了?」顏銘說:「老闆說有多少換多少,明天下午,你把錢帶到祝老那兒,我領了他去。」夜郎關門,就攬了她在懷裡。 兩人親熱了一番,夜郎驚異顏銘裡裡外外衣服都嶄然一新,又抽起了煙,抽煙的動作很有風度,就笑著說:「女人變化真大,等將來你越來越光彩了,我還混不出個名堂,那我就悄悄溜走了。」顏銘說: 「你敢?!是不是有了新的相好,開始給我打預防針了?」夜郎趕緊說:「那我就是熱蘿蔔粘在狗牙上,讓你甩不掉嘍!」把顏銘按在桌上,雙手揉搓那散下來的卷髮。燈光下,卷髮泛黃,擁了一肩一胸,越發襯得那脖下的肉白得鮮嫩。夜郎說:「頭髮又染了?」顏銘說:「哪裡染了,留長後越來越黃,真討厭!前天我騎車子在前邊,後面兩個小夥在說:『外國妞,洋妞!』我回過頭說:『誰是洋妞?』嚇得那兩個掉轉車頭就跑了。是不是我長得有些像外國人了?許多人都這樣說,你覺得呢?」夜郎說:「以前只是眼睛深,鼻子直,顴骨高,現在有了風度,就像是歐洲人的味了。——查沒查你的祖上是不是漢人?」顏銘說:「老家在山西晉北。」夜郎說:「要麼是匈奴人;要麼是洋人來??」顏銘虎了眼說:「來做什麼?我揍死你!」卻趴在夜郎胸前來咬,故意渾身在用勁,整個頭部都在發顫,說道:「我恨死你咬死你!夜郎,這是怎麼回事嘛,我怎麼這樣愛你!」院門口就有了說話聲,他們從夜市上回來了。夜郎忙推開顏銘,顏銘極快整好衣服。 有腳步聲從樓梯上響起,五順在門外一連咳嗽了三下,夜郎在屋裡說:「要進來就進來,小心把喉兒骨也咳了出來!」五順就笑著推門進來,手裡拿了一把羊肉串兒。顏銘說:「到底是朋友,還給夜郎帶來吃的。」五順說:「夜郎出了力氣麼,該補養補養身子。」顏銘臉色通紅,夜郎上去擂了一拳,說:「不說人話!我怎地不吃?這是我的錢買的,我吃我的哩!顏銘,你也吃幾串。」顏銘說:「我不吃。」夜郎說: 「吃!瞧你這樣子,好像咱們真有了什麼事。」五順說:「我可沒說什麼事呀!什麼事?」顏銘越發不自在,說:「你要這麼說,我就走呀;要不是等著你們回來,我早就走了。」說著出門就走。五順說:「走不得的,還有一件事要告訴的。」就問,「你來的時候,有沒有人給你做伴?」顏銘說:「沒有的,怎麼啦?」五順說:「剛才去夜市,大門外蹴著一個人的,當時倒沒在意,從夜市回來,那人竟還在那裡蹴著,我們問找誰?他說這院裡住沒住個高個子的姑娘?我們問:你是誰?他說是朋友。我們不知道是不是你找的伴在那兒等你的。」顏銘說:「是不是個子不高,留個小鬍子?」五順說:「是的。」顏銘說:「我來的時候,在西大街他就跟了我,說要和我交個朋友,我沒有理,就發現他遠遠地還跟在後邊。我只說我一進這院子他該知趣走了,沒想他還在門外等我?!」夜郎說:「流氓!我去看看!」顏銘和五順一把沒拉住,夜郎先下去了,在院子裡大聲叫喊:「誰個流氓無賴,三更半夜地倒敢跟姑娘到這裡來?禿子,禿子,把通條給我!」鐵通條先在門上哐地磕了一下。院子裡的人都跑出來,只見夜郎在門外罵道:「你跑什麼?有能耐的你蹴著不動嘛!你這一跑,我倒小看你龜兒子了!」五順就笑著對顏銘說:「顏銘,有夜哥在你就有安全感了!」小李說:「那人要是不跑,夜哥你真的就要打折他腿呀?或許人家並不是什麼壞人,只是癡心些罷了。夜哥你別恨人家,你應該感謝人家,更知道顏銘的價值了!」夜郎說:「噢,我怎麼忘了,咱小李就是一心愛看漂亮姑娘,保不定也尾隨過什麼人呢!」說了一陣笑話,顏銘告辭要去,夜郎這時倒不好意思去送了。眾人說:「要麼就不走了,我們都不知道有這回事。」說得夜郎推了車子把顏銘送到祝老的樓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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