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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夜郎趕到戲班,南丁山已等他多時,告訴了服裝街演出後,社會反響很大,只是嫌戲班行頭不好。原來戲班的行頭是南丁山從劇團買的處理貨,許多服裝頭飾都是湊合著用的,去外地或私人邀請演出還可以,但在西京城裡大型演出就不行了。南丁山的意思是這次掙了些錢,要和夜郎去戲裝店定購一批貨的。夜郎在路上就試探著問了南丁山有沒有認識要換外匯的人,南丁山說現在炒外匯的人多,他認識的幾個公司老闆,人家都是去一些賓館換的,別的人哪裡有多餘的錢換外幣?又問夜郎怎麼也炒起外匯了?夜郎說他給一個朋友打問的,沒有具體道出原因,支吾搪塞過去。

  一連三天,夜郎想去看看虞白,但換外匯的事沒有著落,也沒好意思去。第四日,南丁山從陝北買回一頭羊宰了,給了他一隻羊腿,拿著去給祝一鶴,顏銘也恰好在,顏銘說:「你是稀客了!」夜郎才知道自己是很久沒有來這裡,也沒有與顏銘聯繫了,心裡有了慚愧,說他還以為顏銘是去了外地表演了呢,自己近來也忙,沒能及時過來,今日弄到一隻羊腿,還擔心顏銘吃不上了。顏銘說:「你現在紅火,還能記得我?」走近來悄聲說:「我是吃不上羊肉落一身膻哩!」夜郎只是笑,故意說:「阿嬋,你給咱剁餡包餃子吃,洗一枚分幣包進去,看看誰能吃到!」阿蟬喜歡地拿了肉去廚房洗,顏銘也系了圍裙要去洗蓮菜,夜郎返身到了臥室,卻說:「顏銘,你來幫我釘釘扣子。」

  顏銘拿了針線進來,發覺夜郎衣上的扣子好好的。夜郎說:「不說釘扣子,你還不願來和我說說話哩!」顏銘拿了針屁股在夜郎額上按了一下,說:「要做飯了,我能不幫了阿蟬?這麼長的日子不來,我以為你已經認不得這地方了!今日回來我還問阿蟬:夜哥來過沒有?你要再不來,我就去保吉巷尋上門去!」夜郎說:「你心裡還有著我?」顏銘說:「這是什麼話?我這麼長日子之所以沒去找你,是我心裡踏實著,你倒這麼說,是你心裡沒了我了?瞧你現在多注意收拾,頭髮梳光了,鬍子也刮得乾乾淨淨。」夜郎心裡倒慌起來,不敢多看顏銘,對了鏡子一邊看一邊摸了下巴,說:「癩蛤蟆再收拾還是個癩蛤蟆!你卻更美了,睫毛也長了,是用了睫毛油嗎?」顏銘說:「你也知道睫毛油?戲班裡美妞兒多,哪一個告訴你了用睫毛油來?」夜郎說:「戲班裡那幾個女的,哪裡能和顏銘比!」顏銘說:「你說得這麼好,怎麼離得那麼遠!」夜郎擠了一下眼,過來拿手戳顏銘臉羞她,顏銘卻將夜郎抱住。夜郎順勢親了,忙閃開,用手擦自己嘴唇,怕沾了口紅。顏銘說:「沒口紅的,我紋了唇。」夜郎細細看了看嘴唇,果然是紋了的。顏銘說:「紋得好不?」夜郎說:「好像厚了許多。」顏銘說:「當然要厚了好,我原來又薄又白的,不抹嘴唇就好像不是了我似的。紋嘴唇那三天,我真害怕你來了,嘴唇腫得像豬八戒,腫消下去了就盼你來,你卻不來,剛才我心裡就說,他要真愛我,看他注意到我的變化不?——你卻沒反應!」夜郎說:「我哪能不注意?只是沒想到你為了美受那份罪!」顏銘就偎在了夜郎懷裡,紅了臉說:「我是不幸哩!」夜郎說:「又怎麼啦?」顏銘說:「自??佔有了你,就老守候你,我不會守候的卻要守候,可守不住也候不來,幾個晚上我差點兒去你那兒了。」夜郎說:「那怎麼不來?」顏銘說:「我不敢的。」夜郎瞧她一臉嬌憨,手就在身上亂動起來,祝一鶴就在隔壁房裡大聲地咳嗽,顏銘立即掙脫了過去了。

  夜郎也跟著過來,顏銘一邊尋藥,一邊告訴夜郎:前天她和阿蟬背了祝老去樓下了一趟,只說讓他看看外邊,沒想倒招了風,回來就咳嗽了。夜郎扶起祝一鶴喂了藥,等安詳下來又昏昏睡了,再暗示顏銘到臥室去,顏銘朝廚房努嘴,兩人退回來坐在廳裡說話。夜郎遂詢問模特隊的事,顏銘說了許多奇聞趣事,便從口袋拿出一遝錢來,說她現在能掙到模特隊最高的工資了,讓夜郎去買衣服。夜郎不收,讓得緊了,倒生了氣,說:「你這不是糟踐我嗎?」顏銘見他這般說,也委屈了,怪夜郎不理解她,惱了去臥房抹眼淚,夜郎便又攆到臥房要那錢,顏銘卻不給了。夜郎說:「不給錢了,我托你辦件事也不肯辦嗎?」顏銘還噘著嘴,夜郎逗了兩下沒有逗出笑,就訕訕地到廚房幫阿蟬。顏銘卻在喊:「你過來!過來——!」

  阿蟬說:「你惹銘姐啦?」夜郎說:「人家是老虎屁股我敢摸的?」阿蟬說:「銘姐是老虎倒是老虎,卻是紙老虎。」顏銘在這邊聽了,自己先哧地笑了,過來倚在廚房門口說:「我說我說話你總不聽,你原來認為我是紙老虎哩!」阿蟬笑著說:「你不當紙老虎難道還真要當個母老虎?!」顏銘說:「母老虎就是母老虎!」在阿蟬肥大的屁股上抓了一把,就奪了剁餡的刀自己剁起來,說:「有啥要託付我的?」用叉子叉蓮菜的夜郎沒想到顏銘問自己,愣了一下,說:你們團那麼掙錢的,老闆換不換美元港幣的?」顏銘說:「我說不要錢了,原來換了美元港幣,哪裡還看得上我那幾百人民幣?」夜郎說:「哪裡是我的錢?

  一個熟人要換些急用。」顏銘說:「這我問問老闆。能換不能換,我怎麼給你回話兒?」夜郎說:「有情況了你到我那裡來。」

  吃罷飯,夜郎要去戲班,顏銘也要去團裡,兩人就一塊出門。夜郎要給顏銘攔一輛出租車的,顏銘卻要夜郎帶了她走,夜郎就騎了自行車,讓顏銘從後邊坐上,人已經坐上去了,夜郎還在說:「上麼!快上麼!」顏銘說:「早都坐上了!」夜郎說:「就這麼輕呀?一點感覺都沒有!」顏銘說:「人沒社會地位,體重也沒了。」夜郎說:「人愛人了,再重也不覺得重了。」顏銘說:「油了!」車從一個小巷裡拐彎時,偏輕輕跳下來,夜郎並不發覺,還是弓著腰騎他的。顏銘捂了嘴蹴在路邊笑,笑著笑著嘴噘起來,恨夜郎心裡沒有她,竟然連她跳下車來也沒發覺。夜郎騎了一會兒,說:「顏銘,我敢雙手撒把哩!」見沒反應,又說:「你不信?」果然雙手撒了把,車子險些撞在路邊一棵樹上,忙捏了閘,雙腳也踩在了地上,回頭來要給顏銘解釋,顏銘卻不在後座,吃了一驚,忙掉轉車又往回走,巷口裡顏銘在那裡抹眼淚。

  顏銘訓道:「你走麼,回來幹啥?」夜郎笑著說:「我故意試著你追我不追,你競不追!」顏銘說:「得了吧,一個男人連老婆都能丟了,還算什麼男人?趕明日你連你也丟了去!」顏銘再不坐夜郎的車子,搭了出租車往團裡去。夜郎站在那裡,又可笑又可羞,發了半天的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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