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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朗還是抱起了酒罐往口裡倒,發出挺響的咂舌聲。

  「昨日,也就是你大王攻克鹽池的第七天,關在這裡的第四天,」女人說:「官府調了五千兵馬把鹽池收復回去了。」

  白朗一下子停止了飲酒,酒罐在半空舉不起又未放得下,灌得滿滿的一口酒不及咽下,他噎著脖子瞪著女人,遂將酒噴吐了,說:「這是真的?」

  女人說:「瞧,我說你不會再吃喝的,怎麼樣呢?」

  白朗還在說:「你要是在作弄我,這酒罐就砸在你頭上了!」

  女人說:「你有這般能耐,就在樓上對付一個女人嗎?今晌午我原本是要告知你的,可你差點毀了我的命;我現在是不走了,你把酒罐砸過來吧!」

  白朗突然暴哮起來:「黑老七,天殺的賊,你現在知道你的罪惡了嗎?你有本事來滅狼牙山寨,你怎不去打殺官兵?你到哪兒去了?你龜兒子躲到哪兒去了?!」酒罐就脫手砸去,但並沒有砸在女人的頭上,高高掠過頭頂直飛出窗口,沉重地在樓下爆碎了。樓下一片驚叫,有雜亂的跑步聲和刀械的金屬撞磕聲,倏乎叭叭槍響,子彈在窗口的上沿將碎磚崩濺到了屋裡。

  槍聲使白朗更加暴怒,在賽虎嶺的十二個山頭上,十一個寨主都是有一杆鐵槍的,而唯一最好的短槍卻是白朗,他用這槍,殺掉了多少豪紳巨富,才使賽虎嶺一帶沒了官府的稅課糧賦,又是這柄槍在鹽池震住了鹽監,使那多少官兵被甕中捉了鱉去,可如今槍到了黑老七的手裡在瞄打著他白朗了!白朗撲到了窗口,對著樓下黑糊糊的屋舍和走動的人影,厲聲罵道:「黑老七,你狗娘養的打吧!你是還沒學會放槍吧,怎麼只打在窗沿上?!把鹽池丟了,我的打散了的兄弟不會饒了你的,賽虎嶺的十個山主也是不會饒掉你的,黑老七!黑王八老七!」

  黑暗裡.黑老七在回罵了:「白狼和尚,這槍我是還打不准的,我黑老七是沒有你的本事大,可本事大的狼牙山寨主卻是我的囚徒關在樓上了!擒了你,你也該明白眾山主會懂得敢不敢再惹新的王中王了!?」


  白朗聽了這話,牙齒咯崩崩咬著,卻有什麼辦法呢?短志氣了的英雄身子搖晃,從窗口軟下來嗚嗚痛哭了。他為鹽池的丟失傷心,也為自己的命運傷心,世界上的事情往往不是毀在明火執仗的對手上,而是毀於並不防備的所謂同盟者手裡啊。他再哭出聲來的時候,看見了一直看著他咆哮而木呆了的女人,便把氣傾泄在她的身上,吼叫著女人為什麼還不走?走!將牛肉碟子和饅頭一古腦地摔打在門口了。

  這一個夜晚風高月黑,自朗在樓屋裡咒駡著黑老七,手匕一生從未罵出的粗野之辭都罵了出來,後來就長嘯不絕。樓下的黑老七在吆喝著所有兵卒看守好樓的四周,一律則用棉花塞了耳朵,不允許有一個人承接白朗的叫駡:讓他在空洞之夜盡情罵吧。沒有對應,甚至連一個響動也沒有,白朗的叫駡如同籠子裡的凶獅,漸漸失卻了勇猛和狂躁,罵聲嘶啞起來,後變成了呢喃,再後只有拿自己的雙手在抽打自己的耳光。黎明時分,白朗倒睡於窗口下的地板上,似死還活地喘著粗氣。

  白日裡當女人又帶了豐盛的酒飯進來,他正式和女人說話了:「讓黑老七上來!我要他黑老七!」

  女人說:「他是不會來見你的。」

  「不見我?」白朗凶道,「他龜兒子,松包,他是不敢來見我!」

  女人說:「你說得很好,黑老七怕你的,他把樓底用鐵絲全網住了,日夜有人在巡看著。」

  白朗說:「那他為什麼不殺了我,為什麼你天天要來送酒飯?!」

  女人沒有立即回答,腦袋勾下去半晌,方說道:「你是想死嗎?要死會有好死的,可你偏這麼凶著臉……」

  白朗凶過之後卻無可奈何地悲哀地歎氣了,但女人的話說得含糊不清,且神色鬼詭,沒了以往的和顏悅色,白朗覺察出了什麼異樣。「要死會有好死的」,這是什麼意思呢?他看這個女人,認不清楚她的善惡,也不知道她的深淺。當女人再一次來送了酒飯,他依舊只是咒駡黑老七,要黑老七來見他,以此察看女人的反應,瞭解外面所發生的事情,果然女人說出了黑老七腿上受了傷,正用南瓜瓤敷治的消息。

  「是官霄的兵馬剿過山嗎?」白朗立即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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