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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他將手稿合攏在一起,這不是他喜歡的小說類型,也不是弗吉妮婭阿姨的那種作品,語調太紀實了一些。他能猜出閔多半是在寫她自己的故事,這正是此書迷人的地方,真假莫辨,似乎並非全部虛構。不管怎麼說,她的英文寫作比她的口語能力強,散文的風格遒勁,簡練而生動。那個新月社的核心人物徐詩人,幸虧在飛機裡墜毀了,將閔比為一個二三流的英國女作家,真是缺少文學品味能力,看走了眼,閔的語言上有點像弗吉妮婭阿姨。裘利安第一次看到閔的藝術才華,心裡很高興。有貌又有才,是他喜歡的女人類型。

  出租車將他從火車站帶到閔留給的地址門牌號碼時,他一手拎皮箱,一手拿大衣,站在一個寬闊的巷子巨大的門前。

  顯然這是個豪華大宅子,門前有五級臺階,石階兩旁是石獅,紅門,金門釘,門環叼在兩個大青銅猛獸嘴上。

  裘利安報了名字貝爾教授,看門人通報回來,他被引了進去。過了兩扇門,一堵鏤月裁雲的畫牆,牆前精美的瓷盆開滿鮮花。

  他走過一道道廳堂,穿過一個個有人造假山的花園,有的整修齊整,有的顯得荒蕪凋零,似乎屬￿不同的主人。高過牆的紅白梅花開得恰是最繁華之時,枯乾蒼老卻有青苔。池塘邊的小路卵石鋪成花式,冬青樹籬隔開一些不讓直視的房間。有時能看見女人走動,看來大多是僕婦,見了他這個洋人也不稀罕,依舊做自己的事。

  僕人終於停在一回廊底端,放下皮箱,恭敬地對裘利安說,「先生,小姐在等你。」

  他回過神來,僕人已不見影了。回廊轉彎處有一對紅木亮漆長凳,回廊匾頭有四個狂草的大字。裘利安轉過身,閔果然已站在門口看著他。她穿著非常豔麗的服裝,絳紫色旗袍,銀閃閃碎花,領口、長袖口與下擺都鑲有棗紅的毛邊,藍綾細緞長裙,濃密的一頭長髮,像古時女子那樣梳成大髻,前額上留著一排黑又亮的劉海。

  她簡直就是中國古畫裡走出來的女子,看著他,卻又是那麼活生生的鮮麗!他好像不認識似的:青島的女知識分子無影無蹤,他一下看傻了。

  他們沒有笑容,也沒有說話,仿佛等待太久的東西終於真實地冒出來,生怕一句話就會驚走。兩人互相看著有好幾秒,僅僅幾秒之後,他們就找到只有他們倆才懂得的眼神:註定要發生的事,想擋也擋不住。

  閔走上一步,也不握他的手,告訴他,當然不住這兒,她已找了一家旅館。她把手裡提著的白狐皮大衣穿上。

  裘利安拎起皮箱,和她一起朝另一條路走。

  在某座花園假山背後,一個白髮銀須但眼神炯炯的老人,走過來,笑聲健朗,自我介紹是閔的父親,他的英文還挺像一回事。

  客氣地打招呼後,他問裘利安要不要多呆一會,與他的兩個日本客人一起欣賞梅花?假山那邊,兩個日本人坐在亭子裡正在用茶。侍女都穿得漂亮,小心地靜候在一旁。

  裘利安見閔朝自己使了個眼色,就立即謝了他。閔馬上說,裘利安是同事,路過北京,片刻就走,下次再來打擾。

  閔的父親也不強求,告辭了回到亭子裡。

  「有多少自傳成份,你的小說?」裘利安不得不問,他好奇了。

  「就是我父親流放還沒上路就被朝廷赦免了。現在已經是民國,早就不做官了,是在野名士。不過,我的確是孤兒,」閔淡淡地說,「我母親已經去世。」

  「你父親會說英文。」

  「我父親會馬馬虎虎幾國語言,打招呼而已。如果你留下,客人就得說中文了。你看他都七十歲人,卻保養得好,身體強壯得很。他還想娶一房姨太太呢,已經第十四個了,」閔突然有點傷感地說,「不過活下來的不多。」她突然轉了題目,「你讀完我的小說了?不全是真,不過還有好多真的沒寫。」

  「還有什麼沒寫?」

  閔卻不說話了,急急領著他走出去。

  高牆外太陽的光輝,使庭院色彩都加深。屋頂一列列圓瓦,有藍黑色,也有金黃的琉璃瓦,屋簷下柱頭不是雕花就是漆花。有的屋角懸著銅鈴,從外望進去一些敞開門的房間,紅色太多,但家具雅致,擺有青銅暖爐。有時眼睛能閃過魚池反射的幾抹陽光。這個暖和的冬日下午,到處是色彩,有種華麗過分的感覺。這整個大宅子,閔過去的生活,閔的小說場景,在裘利安看來,的確是一個奇怪的地方。

  閔沒有心思停留,她領著他,越走越快。

  兩人急切地,心照不宣地往外走,一刻不停地,幾乎是小跑,出了後面的臨街大門。

  出租車把他們送到旅館。一路上,他們沒有說話,在車上也不說話,也沒有看對方一眼,只聽得見對方喘氣急切。坐得那麼近也不敢碰,怕一旦碰到對方身體就收拾不住。這個豪華的西式旅館在鬧市,房間在四樓。侍應生帶他們乘電梯,打開門,就擰亮壁燈。

  閔給了他小費,就關上門。

  裘利安朝屋內走了兩步,房間很大,他轉過身來,見閔背靠著門,仰著頭,手捂住心口,喘不過氣來,眼睛幾乎閉上,微微張開的嘴唇,在抖動,幾乎要暈倒的樣子。裘利安伸出手去,兩人立即緊緊地摟在一起。以後他們怎麼想也想不起,這個下午,他們是怎麼從門的這端到床的那頭的。他們擁抱著笨拙地移動,裘利安就開始撩閔的衣服。閔把他推開,但是她的皮大衣已經落到地上,她的緊身旗袍紐扣太複雜,裘利安不知從哪裡開始,他的手臂松了點。

  閔一點點往後移動。

  他的心跳在加速,腳步邊移動,邊脫身上的衣服,他們退到床邊。房間裡非常沉寂。閔不敢看裘利安,而裘利安卻一直盯著閔不轉眼。

  閔的身子繼續朝後仰,他稍一鬆開,她就更緊地貼住他,不然她就會倒下無法再站起。她慢慢地抬起頭來,貼住他俯下的臉。他親吻著她的頭髮,眼睛,她的髮卡和皮鞋掉落到地板上了,哐當兩聲悶響。

  她被放在床上,虛弱得不能動彈,無助而不知所措。裘利安看著她,褪去自己身上最後一件衣服,他控制住自己火燎的急切,在她身上找旗袍的紐扣,一枚一枚解,一件又一件直到她上身什麼也沒有,脫她下面時,她閉緊眼睛還不夠,雙手又遮住自己的眼睛,害羞極了,像個處女。

  他徐徐地脫她的下面,她的腿發著抖,絞得緊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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