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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10、沉默的朋友

  我愛你。就是因為你愛我,你會恨我。

  他沉默地和馬克握了握手,在沙發上坐下。咖啡桌有個鏡框,是馬克和林奈特頭擠在一起的照片。他的眼光從馬克臉上的笑容掠到林奈特誘人的嘴唇,他感到馬克正怪異地朝他看。

  「你來一杯?」馬克坐在他對面,倒了一杯威士忌。

  他發現馬克鬍子大約兩天沒刮了,頭髮亂糟糟,血絲充斥他的藍眼睛,上衣缺了一枚紐扣。這副模樣叫他難以決定採取一種什麼態度與他談話。他回答著:「好的,兌上礦泉水的吧!但你少喝點。」馬克身上濃烈的酒味,使房間裡的空氣渾濁,一盞吊燈低垂,像張慘白的臉對著他倆。

  「無所謂。」馬克脫掉上衣,「喝不喝都一樣,人生有多少能放心喝酒的日子。」

  聽這樣的話,真讓人難受。人到這時候,總沒完沒了地說,怎麼初次見面,怎麼一見鍾情,怎麼墜入情網難以自拔等等,心理醫生每小時收五十美元,無非是硬著頭皮由你從頭談,顛三倒四,反反復複。

  可馬克開場卻說:「我們吵了已有近半年。」

  「是嗎?」他儘量平淡地回應,好像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我想有孩子,想結婚。」馬克臉並不朝向他,「你可能笑我性急,這裡很少有人在社會上立足之前結婚的。但我不同,我覺得已經穩定了。」

  他相信這點,雖然還沒有拿到學位,馬克卻是一個特殊人物。馬克在商學院主攻保險計算,這是美國最吃香的專業,既要有數字的精確,又要有投資家的眼力,馬克為此設計的計算機模式程序,幾家大公司早就矚目,搶著給他全額資助,條件只有一個,畢業後優先考慮到本公司工作,就事業而言,馬克是典型的雅皮士,註定的社會精英,他有權要求過他自己想過的生活。

  「我不能讓她從我的手指縫溜走。」馬克問,「你們中國知識分子最嚮往的不就是『粉紅的衣袖,再插一支香,在那讀書的晚上』,是嗎?」

  「有這麼一碼事。」他咕噥著說。

  「有比林奈特更合適的東方美人陪著讀書的嗎?」馬克又問。

  「確實沒有。」他說。

  「兩星期前我把她的避孕藥扔了,她生了氣,一直不讓我碰她,還說要離開我。你們中國女人不是最喜歡家庭和孩子嗎?」

  「人和人不一樣。」他答道。

  馬克沉默了,又喝了一口酒,身子往後一仰,閉上了眼睛。

  他覺得馬克的身體在微微顫抖,他看得出馬克是在抑制自己的淚水。厚厚的窗簾映出加利福尼亞的黃昏,陽光還是那麼燦爛、美麗。街上的汽車聲隱隱傳來,像一個在陽光下輕輕打鼾的夢遊者。那是三天前的深夜,他正去開冰箱取一杯飲料,準備繼續寫他的論文。鈴聲響了,他看了下表十二點半。星期天是他的苦修日,哪個苦於異國寂寞的朋友,在這時候找他解悶?

  打電話的卻是柏克利警察局。

  「聽說你是林奈特?李小姐的朋友。」

  「認識吧,」他說,「有什麼事?」

  「昨天上午李小姐在聖巴勃羅水庫附近的山上跑步,最後一人看見她是上午十點二十分,此後就沒人見過她,你能提供線索嗎?」

  「我好多天沒見到她了。」他說。美國警察常常小題大做,大題不做。「確切地說,有大半個月了。」週末找一個女孩子,無事生非,自尋煩惱,他想。

  「你能建議我們再與誰接觸嗎?這事看起來很嚴重,我們希望能得到所有人的合作。」

  他頓了一下,他不喜歡談朋友的事,尤其對警察,但這個警察的聲音聽來很嚴肅。

  「好吧。」他說,「不妨問一下馬克?布萊德雷,他可能知道。」他老大不情願地說。

  「布萊德雷先生是最後一個見到她的人。昨天下午他來報警,布萊德雷先生一直在找林奈特?李小姐。」

  「哦,老天!」他誇張地叫了一聲,心裡卻不以為然,這個馬克似乎是個挺能沉住氣的人,跟女朋友打鬧鬥氣,報警幹什麼?「我能做什麼呢?」

  「等一下,布萊德雷先生就在這裡,他想跟你說話。」

  「林奈特不見了。」傳來馬克疲倦的聲音,「昨天我們一起在山上跑步——」

  他知道馬克已重複過許多遍,真不想讓他再重複一次,雖然他急於知道馬克怎麼說。

  「我們按她的電話本一個個全打了,你還知道哪些中國朋友有可能提供消息?」

  他的中國名字拼音字母排列在電話本最後一頁,馬克恐怕真全打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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