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虹影 > 神秘女子 | 上頁 下頁 | |
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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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你坐在椅上打盹這一刻,她走到幕布旁,取掉修女的面具,還原成本身,一個街頭流浪女。她走到你跟前,提起你腳邊的皮箱,回身往臺上走。皮箱很沉重,又舊又髒。 「裡面到底是什麼呀?總不會是性欲。」 「或許是一顆頭顱,也或許只是一封絕情信。」 「說清楚點,行不行?」 「行,你可以叫這裡面的東西叫做正義,或者良心。」 「太麻煩,會弄得每個人性冷淡。」 「要不,怎麼辦?親愛的。」 「能不能扔了?起碼,今夜別打開。今夜可以變得單純一些。」 「有個國家的人,腦袋裡就少這個東西。佛讓我急著送去。」 演出已經開始很久。她在長江上游那個叫烏衣鎮的地方與你邂逅,現在在臺上,她正在勾引一個長得很像你的人,如果給她一個名字,叫朱花婆好了。名字不好聽。可她就是那個你忘不掉的女醫生,生得美麗而且神秘。在中場休息之後,她變成誘惑男子的妖女。你和她在舞會上認識。後來你才知道,她做過縣圖書館女管理員,也做過夜夜讀小說的中學生。她在茫茫人群中認出你,把你帶進她孤獨的心裡。就像你和友人在江南水鄉度過的那個長夜,三人一起躺在船艙裡時,不能碰的她,反而給你最美好的夢想。 你在台下觀看,你的記憶加入了演出。你悄悄地離座,像是出去方便一下,沒有驚擾一起觀看的人。你繞道到了後臺,你讓導演離開,你決定自己親自導。這是一本幾乎占了整個舞臺的書,她和一個人在書上做愛。 音樂呢,我們最熟悉的音樂呢?不是這種,也不是那種,就是那種集體大合唱,就是這種可以用音樂蒙上偽裝的什麼玩意,如此這種可怕的聲音才能逼真,才能重現過去,在那三十年前,四十年前,甚至更長。 翻過一頁,又是一個女人,再翻過一頁,又是一個男人。一切像魔術,生活就是魔術,藝術是什麼?藝術能模仿生活嗎? 書與臺上的男女在火焰之中。書成了灰燼,人成了白骨。 幾乎在同時,臺上盛開了一朵蓮花,又一朵蓮花,有白有紅。木魚聲響起來,蓮花繼續在盛開。一個女人的聲音在說,「我們在火車上遇見時,你只看窗外。」 你講完故事,在她整齊的髮髻裡,挑出一根細細的白髮,她笑著說:「故事催人老,一日等於七千二百個白晝。」 很多年後,你離開了這個國家,漂流世界,到處見到的只是陌生人。而這個女人還是天天站在長江邊上,面朝日出背對日落,一次一次地跟蹤你而來。為了通得過邊境,為了不得罪異國人各有千秋的唯一上帝,她變成各種身份的女人,各有自己的故事。 好吧,從那個叫蘇珊娜或莎賓娜的女人那兒重新出發。藝術遠遠比時間、比聲音迅速,穿過海洋沙漠、連綿的群山,她問:「你為什麼在每本書每個戲裡寫女人?」 「因為我在尋找一座神秘之山。」 「那座山到底在哪裡?」 其實她也知道,這個問題不需要回答。 「那你是在想我,想那個還是處女的我?」 「我想你,不錯。但是為什麼你總是出現在我身邊,為什麼你的忠誠,給了我一個人。」 「我的靈魂屬很多人,我的身體卻只給你。」 難道她說的不是反話?故意來戲弄你,給你枯燥無味的生活添一點兒苦澀味。她提起簡單的行李,下了火車;她走在路上,坐上船,往下游駛去。 她在離開你的那一天時,就開始了這旅行,如今你和她都無法停下來,她就是會再次見到你。你這才明白:她的話可能真是對的。 這個你是你,也可以不是你,但是她肯定是她,所有的她都是她。 冬天雪一會兒下,一會兒停,全是一片白色。狗在白色中奔跑,腳印串成一線。狗成為一個小黑點。遠遠的一排灰暗房子,在刺眼的雪上,自然地進入你的回憶裡。你走到桌子前,手指在電腦鍵盤上敲下: 一個女人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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