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虹影 > 上海之死 | 上頁 下頁 | |
四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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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堇什麼也沒說,只是把譚呐的手捏了一下,眼睛看著他,像一個孩子求情。譚呐神思恍惚,這一瞬間不知道身在何處,他鎮定住自己,想了一下,轉向另一個問題:「招待舞會,國際飯店十四層!這是什麼天價,我們窮藝人哪兒租得起?即使天天這戲爆演,愛藝劇團賺了錢,團裡大多數人也在等米下鍋!花這冤枉錢,會被劇團人脊樑點穿。」于堇說,「譚兄大導演,你不明白行情了,現在是什麼世道?山雨欲來風滿樓,商人收縮銀根還來不及,國際飯店也便宜多了。我這樣的戲子,也能住上兩三天,不然,哪兒輪得上我!」她看看依然狐疑不定的譚呐,乾脆說:「你出五百元中儲券,由我負責租一個晚上。」「五百中儲券,我也出不起!」譚呐很倔,他想知道於堇在弄什麼名堂,這事比他想像的還嚴重得多,他得拖一下,思考一下。他不是漂亮女人一開口就昏了頭的角色。 但是於堇不給他想的時間,「譚大導演真有本事,什麼時候修煉成鐵公雞,一毛不拔。」她明白,譚呐做這種決定需要時間請示。但是她又不能說得太清楚。「那就這樣吧:你打個欠條,給國際飯店。其餘的事,你就不操心了。」譚呐笑著說:「當然,于小姐大面子。不過欠錢什麼時候還呢?」於堇輕聲說,「你就寫:勝利了還。」她與他靠得很近,像是在告訴他什麼秘密情報。 譚呐心裡驚了一跳,臉一熱。好久沒有聽到什麼勝利之類的話。他覺得于堇不但很幽默,而且對他極度信任,這兩者都讓他心裡湧起一股熱潮。 只是,這不是動感情的時候。他看著於堇發呆,於堇把話又說了一遍,「勝利了再還。」他才覺得她是嚴肅的。 他朝四周瞧,鎮定了下來,對她允諾:「我就寫,四年內歸還。」「一匹識途老馬。」「誰?」「當然是你嘍――四年,四年夠了!」她拉住他的手,突然又放開了。她也朝四周看看,人們都在注意新星白雲裳。 於堇對他說:「如果你有事需要找我,你只要對國際飯店接線生說這個號碼就行了。」她伸出左手,手心用鋼筆寫著3331.這是可以打入她房間的電話密碼,除了夏皮羅和他的心腹接線生,再就是休伯特知道。「只能你一人知道,明白嗎?」她的聲音很輕,一邊用右手擦抹掉號碼。 譚呐一直苦於很難找於堇,除非她主動打給他,有急事沒辦法。今天首演前,國際飯店接線生不給他轉電話。他說了自己的名字,說明觀眾全在等於堇,非要接她的房間。對方讓他等,大概是先請示過,才讓電話進去的。 這密碼一看就記住了。譚呐什麼也沒說,向她認真地點點頭,做得什麼事都沒發生過。這種手心寫字,好像是學校裡小姑娘做的事,但是於堇在白皙的手心裡寫出這個秘密給他看,使他眼中的於堇突然從仙女變成了凡胎肉身,他喉嚨動了動,心裡突然升起很久未曾有過的感覺。 這一刹那,她臉紅了,因為他看她的眼光著火一樣。她知道這種感覺是一顆定時炸彈,這不是時候,不能在這個時候有爆炸干擾。於是,她掉開了視線。 整個後臺喧鬧無比,其中有莫之因的笑聲。於堇順著笑聲看去,莫之因在和記者說話,白雲裳在一邊補充什麼,顯得喜氣洋洋。也有記者過來要于堇簽名,簽在白雲裳名字旁邊,她微笑著照辦。 40、憧憬平安夜 人散盡之後,譚呐讓助手處理這兒後事。他對於堇等人說,他們辛苦了,想必都餓了,他請客,去簡單吃點東西。白雲裳和陳可欣一聽,都很高興,於堇的確餓極了,她朝他點點頭。譚呐對莫之因說:「莫兄,你知道就近有地方嗎?」莫之因與他並肩走,說隔一條街就有一個不錯的粵幫餐館。 一行五人步行去,餐館真的雅致,而且安靜。坐下來後,大家讓莫之因在點菜。等菜飯來時,白雲裳天真地問:「這上海不夜城,各位大藝術家平日裡是如何消遣的呢?」被問的人面面相覷,這白小姐真是不懂行,怎麼問起私人的事來。她對坐在左邊的陳可欣說:「你消遣時也聽音樂嗎?」陳可欣謙虛的一笑:「我喜歡建築,收集設計圖,匈牙利建築師烏達克還在上海,他答應過我,陪我看他設計的國際飯店內部結構。」這話把於堇嚇了了一跳。 白雲裳倒真是沒有注意到於堇的反應,轉向左手邊的譚呐:「你呢,大導演?」「我弄點小愛好――我喜歡書卻沒有錢,但最近上海四馬路成了收書的天堂,幾家舊書店不錯――」於堇本來累極,聽譚呐說舊書,又吃了一驚。正好侍者上來兩碟熏魚和鹹蛋黃肚圈涼素菜。譚呐收住話題。 白雲裳自己說起來:「我說說我的消遣,很俗:看跑馬,看打回力球。最近聽說到了幾位葡萄牙球手,年輕英俊――」莫之因聽得早就不耐煩了,這些高雅洋派的假斯文!他覺得在麻將桌上跟女人打情罵俏很過癮,但是他要嚇嚇這些人一跳:「我每夜必吞雲吐霧一次!」大家都朝他轉過臉,他更神秘了:「聽說過『冷芳幽居』這個去處嗎?」看到大家雙眼發直,他越加得意地說:「你們頂多做到醉死,我在那裡能先醉死後夢生。」 才十二月初,這個洋人半洋人集中的國際飯店就開始準備聖誕樹,大廳裡都開始裝點聖誕節來臨的氣氛。 於堇走進旋轉門,看到僕歐們在搬運一棵大冷杉,一個個紙箱已放在大廳裡。可能是半夜後客人走動少容易佈置。於堇走入廳裡,好奇地看著僕歐們擺弄大冷杉。看了一分鐘,她索性坐在沙發裡。 剛才莫之因開著車送他們回家,譚呐與於堇一起下車來。他準備將於堇拿回房間的禮品花籃拿下來,突然想起什麼,看了於堇疲倦的面容,就止住了手。譚呐說,「好好睡一個覺!睡好了,給我一個電話。」他的感激,是在內心。於堇明白。 她耳邊響起音樂,豎琴伴隨,於堇抬眼望去,穿著黑紗裙的婦人,坐在廳裡,慢慢地彈,輕輕地吟唱,好像是在練習。 兩個僕歐打開紙箱,從裡面走出一個個天使飛躍在樹上,帶著閃閃的星星,好多五顏六色的花朵、小禮物盒和紅鞋子。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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