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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現場指揮。」

  「有人報告巡捕房,說黃先生帶了金子來贖人,黃先生能讓我查一下汽車嗎?」

  「豈有此理!」黃佩玉開罵了,「你有什麼資格查我的車?」

  「黃先生真的不讓查?」警長反問一句,見黃佩玉當沒聽見一樣,便扭頭就走,邊說邊扔下話,「那好吧,黃先生不讓查,我們當然不查,我們記錄在案報告給上峰就是。綁匪我們也不等了,黃先生自己的人會抓匪,耐心等著吧。」

  巡警的汽車開走了,黃佩玉朝著車子吐口水,「狗仗人勢!」

  師爺卻說:「我們大家都快走!」他指指沿街開來的幾輛出租車,「你看報社記者來了,消息走漏得也真快。」

  「操他娘的!」黃佩玉大吼一聲,把帽子狠命往地上一摔,「這些人不是普通綁匪,我小看了。算計得比我周到,關係比我還靈通,報紙也為他所用!」他坐進汽車裡,車子加速,疾馳出去,高速掠過新聞記者的汽車,好像有意嚇他們一跳。他面色鐵青,心裡想:我得好好想想,這可能是什麼人呢?這批綁匪在我身邊肯定有眼線!洪門裡出了叛賊!

  車裡的人,都嚇得不敢吱聲。

  黃佩玉也冷靜下來,目光掃視一圈車旁車後的人,半晌後,他咬牙切齒地說:「我不相信我黃某會陰溝裡翻船!」

  第十六章

  現在黃佩玉想不出任何辦法,雖然手下的人還在抓緊追查線索,他已經在懷疑此人那人。他明白惟一的辦法是先查出內奸,不然查也是白查,綁匪馬上能換地方。

  圖這兒清靜,大年初一,黃佩玉就住到康腦脫路來,為防萬一,他多派了兩人守在門外。李玉和秀芳對他侍候周到,天天好飯好菜做給他吃,她們很想從他那兒知道筱月桂的確切消息,但是不敢問他。黃佩玉每頓飯都要喝酒,現在他才體會到借酒解愁愁更愁這句老話。

  雖是中午,他還是喝著酒,未吃菜,第二盅就喝了一大半。他問自己:是誰呢?難道不知道洪門對內奸的處置,是當眾行刑,剝皮抽筋,千刀剮碎?而且每個弟兄上來割一刀,殺人大家都有一份!

  他執掌洪門八年多來,只辦出過一次這樣的事,那個血腥場面讓他至今想起來都作嘔。他可以肯定如果有內奸,那就是不要命的狂徒。為分幾根金條,值嗎?他坐在椅上,放下筷子,想了半天,把手下人翻來翻去地盤算,個個好像都有可能,卻無法確定是誰。「誰會有這個膽?」不過綁匪有好些日子未來電話,大概也在過年吧。他不由得苦笑起來,今年他的年是整個給毀了。

  走上樓,過道裡掛著好些筱月桂的劇照,嫵媚地注視著他,每張都那麼美麗溫柔,含情脈脈。沒一張是露齒大笑的,有些像少女那麼矜持含蓄。他擁有這個女人,恐怕全上海的男人心裡都嫉妒。

  但是現在,他躺在筱月桂的床上,這兒好像已沒有她的氣息。她對他已經不重要了,這個女人給他帶來的太多麻煩,讓他在家裡和整個上海灘都丟夠了面子。他不得不一人躲在這兒想對付方法,黃佩玉有點懊悔弄了個會惹麻煩的女人。那個六姨太是個笨瓜,拋進江水裡幾天就爛得沒影了。這個筱月桂卻是一個結結實實的女人,不容易走開的。

  他點上一支雪茄,自言自語地說:「真有點孤家寡人的味道了。」

  突然樓下電話鈴響了,秀芳驚驚慌慌跑上樓,邊跑邊叫:「黃老闆,是,是找你的!」

  黃佩玉顧不上穿鞋,就奔出房來,他想,了不起了不起,哪怕是內奸,也是個了不起的內奸!他到哪裡,綁匪電話就打到哪裡,他一個人躲到康腦脫路,誰都沒告訴,也能被找出來。

  這電話仗一開打,黃佩玉又興奮起來,他坐到沙發上,斬釘截鐵地說:「你們明白我黃某,說到做到。我不會贖一個女人的,不然,在江湖上早就沒有戲唱了。再說,她不過是一個戲子,我黃某不稀罕!我不坐家裡,不坐茶樓,到這裡,就是不想再管你們這種狗屁事。」

  話筒裡男人的聲音,腔調陰陽怪氣,像是在譏諷他:「你不過裝著不在意,你是心疼金子吧。」

  黃佩玉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聲音冷酷:「她這樣的女人上海鄉下一抓一大把,你們馬上零刀割碎她,我也無所謂!說不贖她就是不贖。而且你們也已經清楚,我是工部局董事,我不能做違法贖票的事。沒有一個女人如此重要,讓我放棄工部局華董位置!」李玉在過道口,聽得一清二楚,渾身直打抖,秀芳把她拉進自己的房間。

  對方聽了黃佩玉這樣一清二楚的話,似乎真的改變了主意,有一陣子不吱聲,然後下了決心:

  「行行,我們知道你不會贖了。我們躲得也煩了,也不想害筱小姐,平白獲罪,一無所得,就算是抓錯了人,沒有弄清你黃老闆的底細。」

  黃佩玉趕快說:「這就好,冤家宜解不宜結。放了人,江湖兄弟還是兄弟。」

  「筱小姐身體不太好。我們要把她交還給黃老闆本人,不然中間又出差錯,我們擔當不起。」

  「什麼意思?」黃佩玉皺眉。

  「你手下人太不可靠,叫人無法相信!」電話裡的聲音似乎挺為難地說,「幾次安排放貨,都有人破壞。沒想到跟黃老闆做這生意竟然這樣難——黃老闆真的已經無人可用了嗎?」

  這話點中了黃佩玉的要害,是的,他已經誰都不相信。黃佩玉說:「好,我自己來接。」

  「明晨六點放人:出浦東東昌鎮,向東走一裡路,過了牌坊,田裡有兩棵楊樹。周圍一裡路方圓冬麥田,早晨六時不會有任何人,只有筱月桂等你領走。」

  黃佩玉說:「就這樣好了。荒野裡,我也不可能帶任何人。大家放心。」

  康腦脫路寓所外停了三輛車,門外有人把守,甚至也不讓李玉和秀芳聽見開會的內容,她倆只得在花園裡剪長高的草。

  秀芳說:「這姓黃的,太沒良心,小姐對他那麼好,他說弄死小姐也無所謂。」李玉說:「整個年,我們過得戰戰兢兢,我明天一早就去城隍廟給小姐燒香,求菩薩保佑她平安回來。」

  黃佩玉手下的人都不同意他一個人去。他們全在客廳裡,或坐或站,師爺三爺和老五相互搶著說:「這事太險,怕有暗算。」

  餘其揚說:「師爺說的是。」

  師爺說:「要去的話,最好今晚就動身,到浦東客棧住一宿,這樣明早從從容容,不誤事。若是去晚了,收的是那個女人的屍首,又是一桶屎尿倒在頭上,不值。」

  黃佩玉一言不發,他坐在朝窗的單人沙發上,天由晴轉沉,怕是明天會下雨。這念頭一冒出,他心裡更是不踏實。他清清喉嚨,房間裡靜了下來,他才說:「不必擔心,今晚三爺其揚帶五個兄弟跟我去東昌,明早相機行事。」

  晨光熹微中,一夥人來到浦東荒郊,花點錢借了東昌鎮邊一所民房,從窗口和屋頂上詳細觀察。冬日回暖,風吹在臉上,也未覺得像前幾日那麼又冷又寒。他們走出鎮,真是什麼人都沒有,而且夜裡下過陣雨,早晨天氣轉晴。

  果然看見了一裡遠的路上,有個牌坊,再遠一些的路上,有兩棵細伶伶的楊樹,樹幹不粗,背後絕對藏不住人。一條不寬的小路斜穿過楊樹中間。周圍杳無人影,兩隻烏鴉吱吱嘎嘎地叫著,在樹梢上飛飛停停,田野非常空曠,不可能埋伏槍手。

  黃佩玉在屋裡往腰間掖一把槍,腿上再插一把槍。他抽著一根雪茄,關照屋頂上的手下人:「看仔細。」

  餘其揚端著沉重的望遠鏡,調了好幾次,「真的沒有人,只有一個女人,像是筱小姐,走不動的樣子。」

  其他幾個人也看了望遠鏡,「好像只有她一個人。」

  黃佩玉扔了煙頭,爽氣地說:「我去把她接過來,這事可以了結了。」

  屋頂上的人下來了,三爺說:「還是我去,這種事不必勞老闆的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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