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虹影 > 孔雀的叫喊 | 上頁 下頁
四十五


  「什麼消息?」柳璀問。她的確這兩天沒看報紙,也沒開過電視機,一直沒有時間。

  「蘇格蘭的羅斯琳實驗室用基因克隆技術,成功地育出一頭母羊。他們不用精子,而用普通細胞質注入卵子,居然這頭母羊存活一年多了,據說一切正常,可以活好多年。剛宣佈的消息。」

  柳璀心裡一震,說,「哦,他們搞得那麼快。」克隆技術她當然知道,羅斯琳實驗室以及其他西方實驗室的競爭,她也明白。她的實驗室也正在朝這方面努力,院領導們一直爭論,討論這方面與西方較勁有沒有必要――基礎研究的投資不多,不得不花在某些重點上,樂得讓西方突破,學過來加以發展。

  旁邊有個女人,也湊了過來,說:

  「母羊的名字叫朵麗,一朵花的朵,美麗的麗。」

  吳董事長有點不耐煩,直接說了英文,「Dolly」,他迅速轉到他的題目上,直截了當地說。「科學院生物工程所,是否有克隆技術能力?」

  柳璀告訴他,這方面我們與西方差距不是很大。

  那就太好了,他說公司早就非常想投資克隆的研究,今天有緊急電話讓他立即飛去北京找科學院生物工程所,但他一打聽,原來柳博士就在這裡,真是太好了。

  柳璀解釋說,她只是科研人員。

  吳董事長說,關鍵就在科研,有科研能力其它才好說,要多少資金都好辦。

  「那你們想克隆什麼?」她有點疑惑了,如此急迫地想送錢給他們用,她想總有個具體目的。

  「柳博士是明白人,」他坐得近一些,話說得很低,有意擋開背後那個女人,「犀牛,」他神秘地說。

  柳璀大吃一驚,就問,「貴公司是――?」

  「藥材公司,本公司的產品經銷全世界,在同類公司中營業量占全世界第一。」

  柳璀點點頭。她差不多已經懂了大概。犀牛現在僅東非一帶才有,但人居範圍擴大,生態變化,獸群減少。而且犀牛到了動物園裡就更難交合生育,無法人工培養,非洲早就禁獵,中藥用的犀角完全靠偷獵走私。

  吳董事長說,他們有雙盲實驗證明,犀角用量足夠,壯陽能力比偉哥強。實際上這個市場一直沒有被偉哥奪走。「敝公司從不做水貨生意,絕不用冒牌。」

  柳璀聳聳肩,醫藥生物技術是她的本行,此人跟內行說這種話沒有意思。

  這時,她聽見吳董事長說,「本公司投資兩億美元,只要柳博士願意承擔此項目。」

  「兩億美元?」柳璀驚訝地重複。

  「本公司的業務量就是有這麼大的需要。」

  柳璀兩眼發直地看著這個外表文質彬彬像教授的人,恐怕此人真是非洲瀕危動物偷獵走私的後臺老闆。犀牛與虎骨,是把全世界各地唐人街名聲弄得最糟的兩樣東西。應當克隆稀有瀕危的物種,但是克隆犀牛,取角「壯陽」?她還沒有這樣的想像力。

  不等她說話,那人又說,「在達到批量生產犀牛能力後,敝公司當然要追加投資。」

  她重複了一句他的話,「批量生產!」假定全世界都認為犀牛角真能勝過偉哥,又如何?她想起了曾經看到的揭發報導,北方某公司把飼養的熊胸前剖開一個口子,掛了一個瓶,天天收取膽汁。那麼犀牛如何取角?

  一大群的犀牛被處死,鋸掉了角,倒在陽光下的養殖場院子,黑壓壓的蒼蠅圍著血淋淋的屍體嗡嗡叫著,這個集體殘殺的場面太可怕。

  那人舉起酒杯來,對柳璀說,「來,為我們的今天乾杯!」

  柳璀沒有舉杯,聲音清晰地說,「很抱歉,我頭暈,有點不舒服。失陪了!」她推開酒杯,起身離桌。走出大廳那一刻,她看見李路生那一群人已經轉了一圈,快走近她的那張桌子。李路生看到她走開,眼光裡有一絲疑惑。

  但是,對不起了,她心裡說,她不想回去。那個香港女人在接過話頭,「我知道犀牛角真是比偉哥靈。中國人講身心一致,心有靈犀,實用效果當然比洋人的化學強。」

  她加快步子,走出這個喧囂的酒氣沖天的地方,她很想喝一杯茶穩穩心,不然她就會嘔吐出來。

  事實真相

  她進門剛好遇到電話響起來,電話是母親打來的,說是聽到柳璀的留言,從昨天到今天往她房間打過好幾次電話,都沒有人影。母親問柳璀印象如何?

  「見到了,一切都不錯。」她有意不提見到了什麼。柳璀的回話太簡短,明顯不想聊天。母親便說,因為柳璀在良縣,她這幾天都想著良縣,尤其是她住過的公署院子裡。母親問:

  「不知那院子還在不在?」

  「差不多拆完,不久就會被水淹掉。」她發現心裡窩著那麼多的事,不願也不能跟母親說。她又加了一句,「那兒成了殺鼠司令部,全是死鼠刺鼻的臭味。」

  「什麼?」母親驚訝地問。

  「就是,這兒老鼠太多。」

  母親說,「我看你心思不定,那我就不和你多說了。空了給我電話吧。」她的聲音聽上去還是一如平常的愉快。

  母親這種安然,稱得上樂觀的態度,把生活安排得儘量有趣味,甚至過於享受,這個晚上使柳璀感覺出問題來,怕都是表相吧,如果母親哭泣,她絕對不會吃驚。仿佛看見母親,在北京那個有些奢侈的家裡,蜷縮在沙發上哭。只是不知道母親見了她,肯不肯暴露淚痕。她的母親,對她而言,其實很陌生,她從不知道母親心裡想的什麼,記得小時母親經常以一個陌生人的眼光看她。

  窗外的長江夜景,比白日更神秘,良縣新城的霓虹直接在酒店的腳底,燈光細碎的舊良縣卻沿著江邊延伸得很遠,對面漆黑的幢幢山影中,只有一兩處亮光明滅。太少的燈影在江水中存留不住,不斷被擊碎成點點光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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