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虹影 > 孔雀的叫喊 | 上頁 下頁 | |
四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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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璀坐在桌前的椅子上,驚奇得眉毛一揚,她明白這個經理又要做什麼,就聳聳肩,諷刺地說,「抓人者被人抓,怪。」 「市紀委今天上午動手的,汪主任雙規,關了起來。」 柳璀想,這可不就是,如果心裡沒鬼,鬧那麼多名堂幹什麼。但是這種情況,她還是情願裝糊塗。她搓搓手,說汪主任能有什麼問題?有什麼,向組織上說清楚,不就行了?挪用公款,退出來不也就得了。柳璀當然知道事情不會那麼簡單,現在正好刺激刺激這傢伙。這個窗明几淨的豪華旅館實在肮髒,她有意將話遞給他: 「不過,這與你有什麼關係,你昨天為什麼把姓汪的引來,今天又來替貪污犯說話?」不用說,這兩人肯定合夥貪污,現在一個要牽一個出來。這城市惟一的大旅館經理,送往迎來,一切從他手裡過才方便。這些舒適雅致的房間,不知幹過多少鬼名堂。 不料這個經理被她一刺,反而臉色激動得通紅,口氣也變得理直氣壯了,拼命也要和柳璀講清理似的。「不能這麼說,我們是政策變化的犧牲品!」 「我不是紀委,不懂政策。行了,」柳璀站起來,對他下逐客令。 經理坐著不動,看著那左角桌上的黃玫瑰,這讓柳璀想起這玫瑰還是旅館送來的,昨天晚上她回來就放在房間裡。這叫她一下想起拘留所那尿臭熏熏的房間。 經理說,「是李總改的政策。他體諒下情了嗎?他做清官好人,我們按政策辦事成了罪犯――我知道,他昨晚會議上關照,讓市紀委等他明天走了之後才關押汪主任,自己可以脫盡關係,不至於給人弄成惹了夫人就動手的印象。但是市紀委就要在他鼻子下做這事,大家拉破臉皮。」 柳璀坐了下來,經理這一番話一口氣說下來,如機關槍一樣。如果她再要他走,似乎是她害怕聽真相。 「我可沒有本事叫抓誰就抓誰。」柳璀看著他從衣袋裡掏出香煙和打火機,但馬上又放回去了,朝她說了聲抱歉。她注意到他的牙齦發黑。「到這陣子我也不明白,為什麼你們把我捲進來?」 經理似乎松了一口氣,現在柳璀態度不如以前那麼強硬了。他解釋,其實幾句話就可以把事情說清楚:遷移費的確是個大數字,全良縣八萬就地後移,四萬遷出。這麼大一筆資金,不可能全部一下子交到移民手中。總部如果分批把錢發下,倒也罷了,偏偏一下子全發給良縣,說是資金提前到位,可以先用來投資地方工商業,只要我們能及時回收,辦妥遷移即可。 柳璀說,「這就對了,及時發放就行了,人民和領導都沒話說了。」 「問題就是什麼叫『及時』?」經理歎氣,咬了一下嘴唇。「投資要有一定時間才能回利。李路生――李總――去年到中央奏了一本,說是『非自願移民』,不會有好效果,到異鄉白造了不少房子,農民還是回流或盲流。不如直接發錢,讓失地農民拿去做小本生意,自願遷居。」 柳璀想到自己以前當知青的經歷,覺得丈夫的想法有道理,思路比較開闊,不是拘泥于『管民』老路子。 她攤了攤手。「這樣,大家不就省事?」 「不錯,」經理看了看她。「但是錢呢,投資說拿回就拿回了嗎?」 柳璀開始覺得自己不是幹政治的料,她完全不必繼續這種談話。「總給你們一定的時間的吧?」她不太有把握地說。 「給時間也拿不回!受資企業一看這局面,就明白他們完全可以拖著,讓我們這些人先倒黴。拖一年就是一年的利。中國人現在個個比耗子還精,人人為錢狂,見到錢,別說熟人,就是親兄弟也照樣出賣。」 「那是他們犯法。」 「那是我們違反合同,我們提前索款。」 原來有這麼個亂局在裡面!她說,「難道良縣市政府不知道,庫區總部不知道?」 經理咬牙切齒地說,「當然知道,所以市里這次提出要求,購買三峽債券――用未能回收的遷移費賒購平湖公司債券,金邊債券高利,企業會樂意接受,總部幫一把,錢就轉回來了。」 這是柳璀今天第二次聽到平湖債券這個詞,她不明白李路生弄出來的這些紙片,怎麼會比鈔票還值錢。 經理好象明白她怎麼想,就說,「名義上是公司債券,實際上是國家保證,水庫大工程作抵,當然值錢。但是李路生偏偏不賣給我們市,要我們先弄清遷移款。」 「不能說沒道理,連環債有什麼好處?」柳璀話是這麼說,心裡有點糊塗了,這裡肯定有些沒有說出來的名堂。 「偏偏遷移費只有靠債券才能補救局面。」經理長歎一口氣。 柳璀對自己的無能急了,如果是路生在這裡,兩句話就能把這經理嚇走。她決定不再聽下去,想一言擊中要害:「你是說李路生害了你們。」 「對了。」經理也不再迂回。 柳璀想了一下,平靜地說,「你叫我柳教授,就是與李路生獨立而論的。我既然是教授,就請不要低估我的智力。」她站了起來,經理也站了起來,兩人臉上都沒有一點好顏色。柳璀說,「你是這個酒店經理,跟遷移辦沒有關係,卻一口一聲『我們』,就證明錢去路就是不對,你們用來做生意了!姓汪的會把你交出來,你就到這裡來嚇唬我!」 「我們會上訴,批評李路生隨便改變政策,搞亂庫區建設,煽動移民鬧事。」經理一步也不讓,一副既然撕破臉不在乎的樣子。 一說「鬧事」,柳璀馬上全明白了,這些人兩天來賊頭賊腦弄什麼名堂?她一把把花瓶裡的玫瑰抓起來,扔在腳下。「你們就是想把公事私人化。弄出一大套事,就是有意把路生拖進去。」她轉過身,不看經理。「今天的談話,我不會向李路生提一個字,你也好自為之吧!」 經理反而高聲吼起來,「我告訴你,就是你幫助李路生煽動移民鬧事:你如果不說,我們向李路生說,我們有證據。鬧事者中有個陳月明,是你們的親戚死黨!看你們怎麼說清楚!」 柳璀猛地拿起那個花瓶,把裡面的水全噴到這個男人臉上。她從來沒有如此生氣過,她激動得嗓子都著火了,差點氣都透不出來。 這瓶水把經理淋清醒了一些,他停止吼叫,用手抹了臉上的水,有風度地甩了甩頭,含笑說:「柳教授,你既然明白人,就不妨跟李路生說一句:自己升官,也給下面留一點活路。弄個你死我活,狀子滿天飛,不管有多少根據,他都升不成部長!」 柳璀手朝門口一指,沉著地說,「你可以滾了。」 等那人走出去,門在他身後關上。她走到床邊,躺下來,一轉身把臉埋在枕頭裡,壓住自己在發抖的身子。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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