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虹影 > 孔雀的叫喊 | 上頁 下頁 | |
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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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璀住定下來,已是下午四點一刻了,她電話叫了房間送餐:一碗牛肉麵條,算是補了個中飯。看著侍者把碗筷收走,關上房門後,她在床上躺下,想理一理這一天發生的亂麻一樣的事情,但是難以找到頭緒。她想起該給母親掛個電話,哪怕不向她求救――她從不願意讓別人給她出主意,也得告訴母親她來到了這個地方。 但是房間裡的電話沒有開通市外線路,打電話給服務總台,說是她繳的押金只是房費,長途電話押金要單獨交。 她帶的現金不多。沒辦法,她重新下到一樓,付押金。她從服務總台轉過身來,心情好多了,精神似乎也恢復,她想可以繼續她來這裡的任務了。給母親的電話回來再打不遲。 她準備出旅館時,才發現沒有帶地址本,只得返回房間,她做事情從來沒有這麼亂過。進衛生間洗手時,看見鏡子裡面的女子一身西服。穿這麼一身裝束出去,太像個京都或省城來的新潮女幹部。她先打開行李箱,找了一件樣子普通的休閒上衣和棉布長褲,脫下高跟鞋,換上容易走路的輕便鞋。 這樣,可能有點像一個女教師。不過當她在衣櫃前的穿衣鏡晃一眼時,發現自己更像一個女大學生。因為頭髮短,不仔細看,真年輕了好多。殊不知她的月經都越來越不正常了,又常常失眠,一天只能睡四五個小時。柳璀一想,不禁悲從中來:已經接近更年期的年齡,落到被男人欺騙的境地!胡扯,我怎麼會是這等角色。她氣得索性取出換洗衣服,走進衛生間。 這浴室比起舊城像天堂,大鏡子,射燈壁燈吊燈,大小形式各一,發亮的花紋磁磚,一塵不染的黑白雙色地磚,牆上豎掛著兩個鏡框,是民間藝人的手工花鳥剪紙,很素雅。寬大的洗臉檯面有仿古漆盒,裡面的紙潔白如綢,梳洗用具裝入一個大漆盤。白毛巾厚厚一疊,有一股檸檬香味。 她跨入浴缸,拉上簾子,水溫正好,她把淋浴的噴頭壓低了一些。 水聲中,她聽到電話鈴聲。這兒不可能有人知道她,她把水開小,確實是電話在響,她不想理,一定是服務台問什麼事。電話鈴終於停了。她繼續沖頭髮上的泡沫,把水調熱一點,剛沖一會兒,又有電話聲,她只得全身濕淋淋地跨出浴缸,去取掛在馬桶上端牆上的電話。浴室的鏡子質地很好,只有些微水氣附在上面。 電話竟然是李路生打來的,他說:「到良縣了吧,還好嗎?我還在北京。」他對她來這個地方一點也沒有驚奇。 「你怎麼找到我的?」柳璀不回答,只是用很平靜的聲音問。她轉眼看見那鏡子裡的人,眼睛裡滿溢出痛苦和憤怒。 其實她知道答案:肯定在壩區那裡上船時,就有人看著她,而且一直盯到這個地方和她一同下船。那個什麼闞主任,李路生手下有這麼一大批無事不包的人,她能到什麼地方,還不早就弄得一清二楚。 李路生在那邊答非所問地說:「小心安全。」 柳璀無名火終於冒出來,但是她強壓住火,幾乎咬牙切齒地說:「我看你是最大的不安全!我問你,你怎麼探聽到我住在這裡?」 「這個地區的治安還是有點問題。」 「少胡扯!」 「難道你沒有看見那些標語小字報,舊城有,新城也有,牆上房門上都貼著?」 「我沒注意。」 「那就是已被清除了。離開良縣吧,越快越好!要我讓人來接你嗎?」 柳璀覺得李路生有意將事情扯開。她到良縣就奔自己的目的,沒有去四周看一看。江邊有些自搭的棚區,那是被迫拆掉房又未分房或不肯遷去外鄉的人,這沒有什麼了不起的事,連出租車司機都說是正常現象。如果李路生說的是事實,她有什麼必要逃跑?她覺得自己的探親初衷,因為一個女人的電話,已變成一道無時不痛的傷口。 她出生在這個叫良縣的地方,她有自己的事要辦,與這個男人無關。 李路生說,「還是離開那兒,回到壩區來!」 「我明天就走,勞駕,請你不要派走狗盯著我。」 「不要……」 柳璀對著電話聲音提高,狠狠地說,「盯也沒用!」 「其實我沒有惡意。」李路生說。 這反而把她的火點炸了。她嚷起來:「你就是惡意,你的意圖十分惡劣!你叫人送來的香水把我臭了個夠!」 李路生明顯不想注意到她的氣憤,「你從未讓我失望,我也不會。」 「偽君子!」柳璀本想把這話扔過去,可是她卻把電話叭嗒一聲擱斷了。 她轉頭就進了浴缸,擰開水,結果擰錯方向,冰冷的水沖到身上,趕忙調過來。她把水開到最大處,像是瀑布撞擊著她。我沒有如此激動,恐怕沒有,只是沒有必要給這個李路生好顏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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