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虹影 > 鶴止步 | 上頁 下頁 | |
五十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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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夫的電話 回到金悅大酒店。打開門,房內地毯上有個酒店的信封,她驚奇地拾起來,打開一看,是李路生的電話留言,叫她回電話。她洗了一把臉,看著桌子上的條子發愣。她覺得有些累,就把枕頭重疊起來,脫了鞋,半靠在床上。突然想起早應當給母親一個電話,她拿起電話,電話響了,沒人接,留言機響了。於是她說她在良縣,拿起一旁的酒店客人須知簿,把電話號碼房間號碼說了。母親如果不是出外了,就是在陽臺忙她心愛的植物,母親說過,要把那株有花苞的仙人掌移進一個大一點的瓷罅裡。 擱下電話,想起有一次母親過生日,就她和母親兩人。喝了點聊勝於無的甜酒,兩人聊了起來。 母親說,「你怎麼會學基因工程的?」 「你不是不知道,」柳璀嗔怪地說,「工農兵大學生,專業是分配的,推薦我上北大生物系,促進農業生產。不是我選的,分科也是領導分,沒問過我。」 「行了行了,我不是問這個,我是問怎麼會那麼巧,你研究怎麼做一個人出來。」 柳璀笑了,「那是醫學院婦產科。」 母親說,「不,我是說,為什麼一個人能成為『這一個人』,怎麼會由你們決定?」 柳璀沒想到母親的思想還會轉到哲學上去,「恐怕不完全是基因決定的,後天的因素起的作用更大。」 「當然,當然,」母親說。「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不說這些老話,我是說,基因就是先天決定了一個人怎麼也改變不了的命。」 「不錯,我長得這麼難看,就是你的錯。」 「小姑娘,別撒嬌。校花難看,小草還活不活?」 「我們文革時期沒有『校花』這一說。你自己做過『校花』,很多人拜倒裙下,就諷刺自家女兒?」 「行了,李路生最後就是奔校花來的。」 李路生是一個很奇怪的人,跟他的父親李伯伯一樣近一米八高,長相不屬那種帥氣的類型,可是對面走過也讓女學生眼睛一閃。他比她高一個年級,不管在家在學校,一直把她當親妹妹,他說從未往這方面想。只是當他看到學校裡其他男生追她那個勁,把他的冷靜勁兒給打翻了。他的同學要約柳璀出去看電影,被他知道了,他急了,在結冰的未名湖上截住柳璀,找她攤牌。那是個冬天,斜陽很久才落入地平線,他們算正式談戀愛了。其實她回想起來,恐怕早晚是那麼一回事。雖然自己是「工農兵大學生」,她也熱愛勞動人民,但一直不太喜歡真正的工農兵同學,他們都有點小家子氣,知識不夠,目光也短,小事斤斤計較,做什麼都少決斷力。 「幹部子弟通婚,是再自然不過的。別人到這一族裡來不會好過。」母親說,「我只是想說,這是否也是一種近親通婚,會凸顯基因缺陷?」 柳璀大笑起來,她知道母親腦子很快,她一向佩服她把話說得幽默好玩的本領,不像她自己那樣語言乏味,而且應對太慢。母親繼續說: 「『後門進來也有好人,前門進來也有壞人。』毛主席都說了。幹部子弟也是好壞基因都有。」 說罷母親輕笑起來,她很少出門,幾乎沒有朋友。以前還與娘家有些往來,後來就不歡迎任何親戚,一來二去,便沒有了親戚。母親只有拿柳璀做她伶牙利齒的靶子,可是柳璀很少有空來陪她說話。柳璀可以想像父親當年要把她馴服,會有多難。大學生到解放軍部隊作慰問演出,父親一眼就看中了母親。慰問團的領隊――學校校長作媒,可是母親很猶豫。校長說,眼睛放長遠些,這門婚姻,不僅對你自己,對你的孩子好。母親也就投降了。母親能對柳璀說,是為了她結的婚? 「前門只要打開,我一樣考得上,」柳璀說,「現在反而弄個工農兵大學生的帽子,哪怕有個洋博士頭銜,也遮蓋不住。」 不過柳璀心裡明白,她和李路生的確事事占了先,二十五年來中國轉了好幾個彎,每次轉彎時,他們都占了個上風頭,這倒不是有意的:他們與聞高層內部的動向,預先能嗅到風朝哪邊吹。沒等到大學畢業,文革還沒有結束,她和李路生就拋開一切專學英文。李路生先由水利部派去美國留學,然後是她出國。那時一般人家的子弟還在十多年的第一場高考中,為百中取一的機會拼搶。她留學修完生物本科學分,再讀基因工程研究生。李路生學的是工程規劃,拿了一個管理碩士,他就趕緊從美國回國。他到國內站住腳時,國內學生的出國熱才開始冒出一點勢頭。 三峽爭論還遠遠沒有開始時,李路生已經是水利電力部主管三峽規劃的計劃處副處長。三峽工程的爭論正在上勁時,他參與主持工程幾次計劃制訂。 等到柳璀讀了近十年洋書,拿到博士學位回到國內,發現丈夫已經是人類有史以來最大工程的關鍵人物。他被提拔為長江水利局副局長,兼平湖開發公司總經理。 電話鈴突然響了,柳璀翻過身,伸手去拿電話。一聽,不由得眉頭一揚,怎麼又是李路生。這個人至今還是她的丈夫,不錯,但沒有辦離婚的丈夫也不能騷擾不休,非要她回到他那個花紅柳綠的壩區去不可。 為什麼她不能留在她想留的地方? 柳璀來了氣,準備就跟他論論這個理。可是李路生在電話那邊說:「小璀,我怕你離開良縣。沒走就好。我給你留了條留了錄音,你沒有回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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