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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立即在專員公署警衛排抽一個班的兵力。」柳專員對老陳說,「精幹些的,全部黨員,我和你們一起去。」

  老陳有點驚愕了,他不明白這個妓女竟然有那麼重要。

  「天太黑,」老陳溫和地抗議說,「本地士兵才能走山路,我們的老兵不行,但新募的本地士兵中黨員不夠多。」

  「帶火把,」柳專員根本不理睬他的抗議。「快,你們分頭去準備,執行命令,十分鐘出發。」

  他轉身回屋,投影一直到床前,看到蚊帳裡妻子驚恐地半爬起來,靠在床頭上,不放心地看著他。他對她說,「小事,別怕,比戰爭年代危險少多了。我一會兒就回,你先睡。」

  柳專員吹熄了煤油燈就走了。

  母親一夜沒有好好睡著,不安地等著丈夫回來。她早已習慣他為革命忙碌,現在也還不完全算和平年代,局勢似乎更加複雜。她忐忑不安地等了整整一夜,迷迷糊糊睡過去幾次,有一點聲音就馬上驚醒了。

  柳專員走了很長時間,幾乎整夜沒有回來。等到他回到家裡已是拂曉時分,他全身衣裝沾滿污泥,他取下手槍皮帶。母親趕快穿上衣服,給他沏一杯熱茶。泡好茶,她又幫助丈夫脫掉又濕又髒的衣服,找出乾淨的衣褲來。柳專員卻讓她上床去,說他自己能處理。

  「你眼睛有點紅,沒休息好吧?」他關心地問她。

  他叫醒警衛員,讓他去伙房打點溫水來,稍作洗涮,換上乾淨衣服。他吩咐警衛員站在門口,別讓任何人打擾,上午八點準時叫他起來,他要補一下睡眠。然後就躺到床上休息。

  丈夫一上床就睡著了,打起鼾來。母親卻沒有上床,她真心疼他累壞了,情願代他守在門口。這時聽到街上有動靜,似乎市囂來得比以往更早,這一天是良縣十日一集的日子,近來這一帶鄉間恢復了和平,但城裡商人還是沒有全力投入營業,集市就十分興旺。她索性到外間屋子梳洗。警衛員在院子裡與人說話,好象在勸說他們,她就走了出去。

  看見母親出來,警衛員才說他把好幾批人攔住了,免得影響柳專員休息。

  「他們說紅蓮被抓住了!還有玉通禪師。」警衛員忍不住告訴她,「警衛排現正在城外押著人,消息全傳開了,全城都知道了。今天趕集人特別多,現在全擁在街上,說是馬上要帶他們進城。街上都在罵一向道貌岸然的禪師。反動派就是男盜女娼的東西!」

  母親立即明白過來,昨晚丈夫趕到山裡去是為了什麼,她把自己有點發皺的衣衫拉平。鳥在吱吱叫,雲層壓得極低。她心裡突然一陣不好受,胃翻騰得厲害,很想吐,就移往門檻邊,扶住門框。

  警衛員沒有看到她的反應,還在說,正在這時院子裡又響起敲門聲。

  她看著警衛員說,「輕聲點去攔,別吵醒老柳。」她覺得口乾舌燥,很想喝一口水,就轉身朝自己房間走去。

  母親輕輕地開門進屋,她拿梳子走到鏡子前,不小心把鏡子弄倒了,哐當一聲滑過椅子掉在地上。

  柳專員聽見聲音醒來,光線刺激他的眼睛,他舉手擋住,那個神情,像個需要憐愛的大孩子,像還在重慶追求她的那個年輕憨厚的軍官,他對城裡漂亮的女人暗中有點敬畏,他後來對她說,他當時都不敢和她說話,第一次介紹見面,他比她先臉紅。這讓她有些感動,一個久經沙場、為人民出生入死打下紅色江山的人,在她面前還如此靦腆害羞?

  母親拾起鏡子,沒有碎,可是裂了一條縫。她呆坐在椅子裡,「對不起,吵醒了你。」不過她的話等於白說,因為外面已經開始人聲喧嘩。

  這聲音提醒了柳專員,那稚拙無助的神情很快消失,他馬上變成這裡的首長,而且面臨著局勢的一個關口。他伸手拿懷錶看了一下,就從床上跳了下來,匆匆穿上外衣。

  母親想說什麼,可是說不出來。看到母親驚恐的臉色,柳專員明白她要問什麼問題。他看著妻子的眼光,忽然變得肅穆陰冷――他從來沒有這樣看過她。母親一下子語塞,不知道如何開口,而且也弄不清全域。畢竟,她聽到的,只是昨晚他與駐軍支隊長和老陳之間的一言半語。

  她將一碗稀飯端上來,不等她遞上榨菜,柳專員就將稀飯灌了下去,他又吃了第二碗。房間裡氣氛非常沉悶,他不說話,母親也不說話。

  駐軍支隊長在屋外叫柳專員,說已經準備好了。柳專員與他一起往公署廳走去。

  她從敞開的門望出去,他們的身影在圍廊上。她站了起來,想了想,也跟著走了出去。她無法走快,在那個水池前,她還坐下來歇了一口氣。

  那些正在辦公的幹部,卻已在署廳――會議室裡了,三五成群地說話,他們已經無法走到街上去:街上已經人山人海,看見幹部,他們會圍上來打聽。幹部不知如何答覆好,在這群情洶洶的時候,他們需要先聽領導的佈置。

  看見柳專員來了,那些人擁出會議廳,一時院子裡都是人。柳專員看看幹部們,果斷地說:

  「鎮反小組,妓女工作小組留下,其餘幹部請照常工作,堅守崗位,沒有什麼大事,一切都在正常工作範圍之內。不要自亂陣腳,讓反動派有可乘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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