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虹影 > 阿難 | 上頁 下頁 | |
十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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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蘇菲和阿難關係好,當然也不至於愚蠢到不往男女關係上想,兩人究竟如何,應當說不關我的事。但是責任在身,明知沒有意思,也得聽聽。蘇菲的世界很大,認識各種人,各種人都認識她,想認識她。我倒是經常拿這男人那女人與她開心,有一次直接提到阿難,她都一口堵回,說從來沒有這種福氣。 屏幕上出現一行字:「回憶苦澀,情何以堪!」 她突然想說了,突然招了。我等了那麼多年,一下子愣住,沒有反應過來。不過我心裡很難過。啊,為什麼,那股酸那股苦來自何處?不就是有個不愛我的丈夫,就認為天下男人只剩下阿難一人。何必,何必? 「用手機吧。下面的事,最好不留文字」。這行字出現時,我的手機鈴就響了。我一直關機,不知什麼時候不小心碰上鍵,手機竟然自己開了。這太奇怪,而且最奇怪的是她知道我到印度不帶手機是假。 阿難在島上住了整整半年,每天下午在島上疾走,半身曬得黑炭一樣。夜裡專門到島南游泳,那兒人少沙灘大,在高處可眺望港島的夜景。早晨到漁民那裡買剛從海裡打起來的魚蝦,再去村子裡的人家買土裡正長著的蔬菜。日子過得有規律,可他情緒很糟,幾乎不願說話。蘇菲盡可能地陪著他,她愛他。他曾有很多女人,以前,沒有那麼多單獨的時間給她,但有時間了,他的心卻不在。 但事情還不是那麼簡單,蘇菲繼續講老窖酒一樣窩在她心裡的事: 即使這島上就她一個女人,他也不理她。他居然說香港女人討厭。她痛苦極了,和他談不下去。只有一次,一個月夜,他們肩並肩在海邊散步,她淚水流了出來,就一邊脫衣服一邊走進海水。她沒有想到他也跟了上來,而且也脫掉衣服。他每天都裸泳,但平時遊得快而遠,她跟不上,總是遊回沙灘躺下等著,等著他從水中走出來,濕淋淋地伏在她身上。 只有這一次她遊在他前面,他緊跟著她,一起遊到幾裡之外。月光安撫海水,像一張床一樣,壓低又抬高。這是個墨藍靜止的夜晚,他們越遊越遠,感覺不到累,沙灘變成一條線,椰樹成為一道道影,島上點點燈光如螢,香港遠遠的燈海只是天邊一小片暗雲。她沒有感到危險,只覺得天地格外圓潤和諧,他們在水中結合,像一條雌雄同體的魚。 蘇菲的心思突然回到我這兒:「恨我吧,我沒有給你講實話。」 「我祝福你。」 「只是擔心你這艘船離我遠去。」 她在意她對我的感情,像我在意她,所以她一直瞞著不告訴!所以我應該理解她。 「試試吧。其實已七年沒有見面。日月兩個星球,晝夜兩個世界,想想,你想想。」 「為什麼想到讓我找他?」 「因為他不會怠慢一個真正理解他的女子。滿世界看,我能信任的,肯幫助我的人,只有你了,真是很悲哀的事。」 「難道他會拒絕見你?」 「絕對。」 「我見到又有何用?」 「你見到,我就見到了。」 「你是讓我傳什麼話?」 「就是我剛才的話。」蘇菲說。我想絕對不是這麼簡單,愛情當然地長天久,讓我去訴說他們在海水中交合的感覺,就未免荒唐了。蘇菲越是說的瘋瘋癲癲,我越是狐疑。七年不是一個星期一個月,而是八十四個月,兩千五百五十五天,太多的空白,需要太多的故事填補。我的想像再豐富恐怕也沒用。相反也是挑戰,太多的秘密,可以安排這樣那樣的線索,甚至養出一個孩子,都是少年了。直覺告訴我,蘇菲在撒謊,她和阿難不會分開七年,最多不過兩三年,這樣還說得過去。 「好吧,我如何才能見到他。應當告訴我你手中的線索了。」我直接點明要害。 「我真的沒有線索」,她著急了。「請你,就是因為你會找到線索。你在德裡不就找到了嗎?」 「那是碰巧。還不知是否確實?哪怕確實也是無頭線索」。我有點生氣了。這個蘇菲好像香港言情小說專家,竟然會感情訛詐——我必須在異國亂闖,來挽救她令人淚下的羅曼史。 「求你了」,蘇菲簡短地說。 我遲遲疑疑,半晌才說:「好吧,我試試。」 電話那邊就斷了線。我把手機放在桌上,盯著小小的硬殼子,真像一個怪物。電腦屏幕上由於停頓過久,在曲線翻滾。不知道應當關機休息,還是應該寫作?我想起蘇菲的耐心,她不久前還說過,我的新書需要新面目,我的生活需要新內容。她是對的,我也需要耐心,看在我們共同做一件有意義的事的份上,我應該耐心。 熄了燈,我躺在床上,對著黑暗的天花板呆呆地想:在這兒,有什麼辦法可以找到阿難?不對,我告訴過一個人我會去印度,他說他也可能會去?他叫茅林,我離開北京前收到一封他的電子信,說他負責在印度挑選電影,將在中國做一個印度電影周,由他所在的中國影協和印度駐中國使館文化處共同籌辦的。 於是我開了燈,下床重新坐在電腦前。在這兒上網比北京速度還快,印度的因特網先進普及,讓我心裡佩服,網吧不少,上網吧的人也比中國多,說是普通印度人沒有錢買電腦,也沒有錢打電話,那麼上網吧便宜省事,傳達任何信都上網吧,這恐怕是全世界一絕。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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