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逃犯 /海男 著

五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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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告別應該在冰冷的燈罩下嘶叫著。吳學恩打開門時,他已經租下了這間客房,在他未找到這座城市的代理商人之前,他都會在這裡住下去,這讓李水珠感到害怕,再加上吳學恩依然用那樣的一種方式與她說話,從她一進屋,吳學恩就連聲說道:「我已經想通了,女人都是要背叛男人的,但每個女人背叛男人的方式不一樣。比如你是因為李水苗墜樓案件……」她走上前去用手蒙住了他的嘴巴驚悸地說道:「你為什麼知道了墜樓案?」

  她後來知道了是鄰居告訴他的。因為他經常騎著摩托車環繞著她的父母家的那幢樓,時間長了,似乎有人知道他是在找李水珠。他說的鄰居住在五樓,經常曬太陽,是一個老頭,他透露出了李水苗墜樓案件,並暗示他說,李水珠的出走可能與李水苗的案件有關。因此,從那一刻起,他似乎便理解了她的處境。他此刻走上前來撫摸著她的肩膀說:「當然,如果你願意,我帶你遠走高飛,我們可以在一座小城市生活,然而,我希望你告訴我,你是不是把李水苗從22層樓上推下去?」李水珠揚起巴掌,她本想借助于現實和恐怖的力量,將那一巴掌擊下去。然而,她縮回了手,每當面對李水苗的墜樓案件時,她就開始變得萎縮起來了。

  當她跟自己的萎縮作出鬥爭時,吳學恩靠近她說:「我不怕你是什麼嫌疑犯人,因為我相信你,而我相信你是因為我相信我有毅力控制好自己當初沒有掐死我前妻一樣。所以,如果你跟我走,我們現在就可以走,我可以到一座小城市去代替酒廠業務。這比開摩托車好多了。我也不在乎你的孩子,自從在火車站用摩托車載你時,我就仿佛在我的生活中看見了燈光或樹蔭彌漫,所以,我可以保護好你,我可以帶你遠離開嫌疑人的身份,如果你願意,你可以回去準備一下,三天以後,我們就出發。」

  這是一種從未聽見過的召喚,而且是從吳學恩這樣的男人嘴裡發出來的召喚。她沒有拒絕,沒有叫喊,相反,她在傾聽。因為,她目前的現狀並不安全,也不快樂。她仿佛面臨著一次又一次的審判,仿佛生活在小保姆的指控之中,當然,還有另外一個女人,方姨也在監控著她的一切。而在這裡,吳學恩仿佛變成了另外一個男人,他仿佛不在乎她的歷史,也不在乎她的懷孕。相反,他盡可能地溶入了他的歷史深淵之中去,溶入了她的危機四伏中去。所以,他的聲音對她已經產生了誘惑。她沒拒絕他,因為沒有時間了,她看看手腕上的錶針,它們固執地有序地朝前移動,這就是時間,我們可以用一切陰謀阻止行為、命運,然而,我們卻無因左右時間。

  人生活在時間之中,也時時註定生活在牢獄之中。每個人都有一座或大或小的牢獄,她還是要回去,這誘惑並不肯定,它的突如其來,只是一種召喚和虛擬。而她手裡抓住的鑰匙,以及肚子裡的孩子才是真實,所以,她在保姆回去之前,趕回了家,暫時地撐起了她的帳篷,包括她的腳鏈,這鏈條並不發出旋律,它仿佛是從她的身體中長了出來,它是鏈條,當然也是樹枝。她幾乎與小保姆在同一時刻上樓、掏鑰匙,這是她的目的,一個纖巧的、值得她付出計謀的地方,保姆看了她一眼,閃爍出一種天真的笑,然而,即使那笑也是被收買過的,也許是被貨幣、恐嚇、勾引所交易過了的。所以,世間萬物之事都潛藏著陰謀,值得她去深究。

  三天時間,是否值得從這幕帷之下退出,是否需要再一次藏住。或者永遠借這個男人想結婚的念頭,把她放在這個男人肩膀上——永遠地粘在她所延長的視覺和時間裡。就在這時,方姨來電話了,可方姨已經有很長時間忘了召喚她出去了,如果方姨能夠把她真正忘記,那麼,世界會怎樣:那時候,也許是化成了青煙,飄向她想飄往的任何一個地方,比如在一個屬￿她個人的小世界中生活,比如去學習廣告、化妝、營銷。而此刻,她藉故出了門,她說她想去嬰兒店轉轉,保姆說可以陪她前往。她說不用,她讓保姆拆窗簾洗乾淨晾曬在陽臺上,她想讓保姆留陷在她作為一個女主人施展的權威之中,每個人都可以擁有自己的權威,既然如此,為什麼不使用它呢?果然,保姆被那些層層窗簾所罩住了。保姆再也無法抽出身來,仿佛光線在慢慢地暗下去,保姆無法看清她,也無法左右她了。外面的世界並非灰暗,而是一片明媚,在這樣的時刻,她的心卻變得一片灰暗起來了,因為離方姨已經越來越近了。

  方姨說:「現在,他並沒有決定婚期,哦,這就是本性,所以,你得熬下去。我害怕你熬不住,所以,把你喚了出來,當然,你愛這個孩子,你仿佛慢慢地接納了這個孩子,然而,這還不夠,你必須等待有那麼一天,把這個孩子剝離出去……」她有些不明白方姨的意思,因為方姨的聲音越來越捉摸不定了。此刻,方姨慢悠悠地吸著香煙:「我的意思是說有那麼一天,你必須採取墮胎術,孩子越來越大了,我想,你應該加快速度,讓他們訂下婚期的日子,然後把請柬發出去。」

  「這到底是為什麼?」

  「當然,這只可能是我們的計劃。」

  這次與方姨的見面使李水珠感到害怕,墮胎計劃讓她感到方姨的殘酷,而且方姨的那種堅定的聲音始終在她耳朵裡索繞著:「我不會讓這個男人得到這個孩子。」她非常注意方姨的情緒,這次見面,方姨的情緒顯得很灰暗,她說她剛在醫院結束了一次全身心的檢查,她並不害怕身體有小毛病,她害怕的是大毛病。方姨沒有透露出身體檢查的結果,因為結果還沒出來,很多結果需要等待。她離開了方姨,回到了家,保姆在清洗窗簾,保姆被她突然施展出來的一點點權威籠罩著,就這樣沒有脫身,也沒有前去跟隨她。這就已經足夠了,可現在,她在謀劃著,當然,如果男人能夠跟她儘快地結婚,她是可以呵護好那個嬰兒的,她絕不墮胎。她希望儘快地見到男人,因此,她無法等到星期天的降臨了。現在是星期三,她出了門,保姆依然清洗窗簾,她有意不讓保姆借助于洗衣機,她說,洗衣機攪拌動窗簾會把窗簾布攪得皺巴巴的。

  她出了門,打了出租車,她要頭一次直奔男人的單位。她從大學畢業以後就沒有單位,然而,她知道單位是怎麼一回事,突然,她剛鑽出出租車,男人也從另一輛黑色的轎車上下來了。她隔著老遠就叫出了男人的名字。男人抬起頭來噢了一聲,本已經看見她了,然而並不搭理她的叫聲。他沒有走上前來問她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簡言之,男人佯裝並不認識她。她所叫喚的名字並不存在。然而,她並不這樣認為,她以為男人還沒有看見她。因為在這個世界上,男人走下轎車沒有看見她還算得上正常。照方姨的說法,這個男人從骨頭中都在散發出虛偽、殘酷的本性。試想一想,當一個作為丈夫的男人把正常的妻子作為精神病患者送進瘋人院去時,這種行為已經顯示出病態。方姨就是這樣牢記住了她的第三任丈夫。而此刻,李水珠似乎忘記了方姨的一切經驗,她只想在作出決斷之前見到他,詢問他什麼時候可以結婚。這當然是方姨設下的計謀,一切計謀都圍繞著方姨和男人而展開,她不過是替身而已。

  她用不著像她想像中的那樣敲開男人的辦公室門,因為門開著,門對著她撐起身體的那條燈芯絨孕婦裙敞開著,既然如此,她就有了勇氣,她走到辦公桌前,那男人正埋頭審批文件,他大約已經習慣了這樣敞開著門工作,因為在這裡,他的工作世界是敞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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