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逃犯 /海男 著

五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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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想起了方姨。這個力量在特殊的時刻總能給予她心智,因此,她現在已經看到了男人無恥的一種東西:他在懷疑她的孩子,其原因是在如此快的時間裡,她就懷孕了。所以,男人懷疑這個孩子是否是別的男人的。她已經理清楚了這個問題,所以,她不顧一切地穿著孕裙,然後開始演戲:「我聽不懂你說什麼,在遇上你之前,我到底在哪裡?我跟哪個男人在一起,哦,如果你懷疑這個孩子不是你的,我馬上去墮胎。」

  男人愣了一下,態度馬上緩和下來說:「我只是懷疑而已,因為這孩子來得太快了一些。」她不吭聲,在幾一系列煩惱的男人,一個被殘忍所曆煉出來的男人,他此刻握住她的手說:「你如果去私自墮胎,我就死,或者你也死。」

  她感到可笑而又悲哀,她鑽進了他的被子。這種場景完全是出於無奈,如果她沒有懷上男人的孩子,她根本就不會回來,現在,她依然被囚禁著,囚禁她的竟然是這個孩子,以及這個男人。他就睡在她身邊,她能夠感覺到他一直沒合眼,他要麼是睜著雙眼望著天花板,要麼是盯著她——他依然在懷疑這個世界,一早他就離開了,他要去上班,她望著他的背影,她沒有一點兒快感就懷孕了,這就是命運。她打開了電話,她總是感覺到方姨要跟她對話,方姨並不會那麼輕快地丟開她。最為致命的是她感到孤單。失去傀儡之後的那種孤單使她難以適應,果然,15分鐘過去以後,方姨來電話了,她在電話裡問她怎麼樣了,她如實地回答說男人在懷疑她為什麼這麼快就懷孕了。方姨冷笑了一下說道:「我感覺到了,我感覺到了我的第二個男人最為卑鄙的心靈上長滿了大量的黴菌;我感覺到了男人,那個把我送到精神病院的男人是一個怪物;我已經感覺了這一切,可這才是開始。當然,我會很快回來,我不會耽務太長的時間就會回到你身邊。」

  她吃了一驚,方姨又要回到她身邊,這交易,這傀儡關係依在存在著,她感覺到了一種已經被擲出去的子彈又被彈了回來。現在,她懷著孕,男人臨出門時對她說:「在你懷孕的日子裡,我不想讓你幹任何事情,你就在家裡照顧你和孩子,而且,我會為你請來一個保姆。」她感到世間可以獲得自由的砝碼越來越重,果然,不出兩天,他帶來了女孩,瞧著女孩那副從鄉下進城來的天真無邪的模樣,她松了口氣,因為他並沒有給她的生活帶來一隻獵犬,她害怕那只意外出現在生活中的獵犬會嗅遍了她生活中的一切味道,包括短暫的甜美。

  相反,她一見到這個女孩就仿佛感覺到了一種水晶石,因為女孩看上去透明極了。她去哪裡出入任何地點,女孩都相當主動地陪伴她,並說這是她的職責。當然,這真是一樁好事情,如果方姨不回到這座城市,這種生活會讓她孕期很快樂。

  然而,方姨要回來了。在回來之前,方姨就給她來了電話,她每一次跟方姨通電話時,女孩似乎都在旁邊做事情,她並不防備這個年僅18歲的鄉下女孩,她無所顧忌地當著女孩的面做任何事情,包括通電話。方姨回到了這座城市,那是明媚的星期一上午,方姨一定要與她會面。這一次她把女孩擱下了,她讓女孩打掃陽臺,清洗窗簾,然後她打了出租車,直奔方姨所住的出租屋。方姨自從辭退旅館以後就租下了這套房子,她不想在這個男人生活的城市買下房產,在三個男人之中,她對這個男人的厭惡最深。

  方姨的情結異常地暗淡,她一打開門,李水珠就已經感覺到了她在第一個男人身邊受到了情感的挫折。果然,她坐下不到一分鐘,方姨就開始了她神經質的稀釋過程:「我錯了,我滿以為我的第一個丈夫在經歷了人世間的一次騙局之後,他會抓住我。」男人並沒有在抓住方姨,那次酗酒醒來時的抓住,只是暫時的事件,仿佛立在礁石上的身體突然抓住一隻意外伸過來的竹杆而已。當方姨再一次出現在男人身邊時,她感受到了從彬彬有禮中散發出來的冷漠:「你如果沒工作,你可以在我公司任職業,但僅僅是任職而已。我可以伸出男人的手來幫助你。」他越是彬彬有禮,方姨便感覺到了一種隔離,她再也不可能同第一個男人溶為一體了,他們之間再也不可能站在同一塊礁石上——直到從波濤中飄來一隻小船,然後,他們上了同一條小船,向著波濤洶湧的大海飄去,這個世界再也不可能存在了。

  而且讓方姨感到驚訝的是,這個男人從外形上看並沒有一點受到女人所愚弄、欺騙的感覺,從外形上看去,男人就像以往一樣,活得像午後的太陽一樣熱烈。方姨說:「你替我愚弄了他,並沒有用,他又換了新秘書,那個女人長得像狐狸,當然,那個女人很漂亮,哦,這一切都很徒勞,不過,我聽人說老闆最近總是跟醫生的朋友來往甚密,有人懷疑他是不是得了什麼病。」方姨直起了身體說:「讓我們從這裡開始吧,從你懷孕開始吧,這個男人才是我的第一敵人,與他相比,另外的男人顯得微不足道。」

  方姨又一次恢復了精神,她似乎有一種特殊的能力,可以極快地剔出現實中最顯赫的骨頭,然後,再舉起兩隻骨頭分析著症狀。或者,把自己變成一隻狐狸,此刻,她正伸出狐狸似的那兩隻毛茸茸的腳告訴她說:「我就像一隻從不知道疲倦的動物一樣,來回地在這個世界奔躥著,我不能鬆手,因為已經到了現在這一時刻,我剛才已經聽完了你的近況,男人開始懷疑你了,並給你配了保姆,看來,他對你是既懷疑又重視,所以,回到他身邊去,即使是最為艱難的時刻,你也不能洩露你的身世。」

  她回到了男人的身邊,哪知道她剛回去,男人已經在等候著她,她還沒坐下來,就面臨著一場審判。男人坐在沙發上,她就站在男人的面前,男人問她到哪裡去了,竟然去了三個多小時。她就說逛街去了。不錯,她回來的時候恰好經過一家嬰兒衣服專賣店,所以,她就買下了幾套小寶寶未來的衣物。男人說:「上次的問題並沒有結束……」男人一邊說一邊掩上了通向廚房的門,保姆就在廚房的另一邊工作,男人開始了審判,最近以來,李水珠經常感到男人在這套房屋中設置了審判桌,他發出的審判訓詞當然是圍繞著孩子,那孩子為什麼這麼快就來到了她的子宮裡,難道她的子宮那麼快就接納了他嗎?男人在審判時也會把言詞變得溫和一些:「你可以把你的歷史告訴我,一點一滴地告訴我,我最近越來越感覺不對勁,你來得太突然了,當我把你召喚來的,是我把你從徵婚廣告上召喚來的。問題是,如此之快你就懷孕了。」

  男人對她腹部的疑點越來越大,那疑點似乎被男人放在一隻顯微鏡下研究觀看。首要的一點就是歷史,她李水珠的歷史,突然,男人有一天提出來要讓李水珠帶他去看看父母。李水珠否定說,她已經去看過父母了。父母對她未婚先孕之事非常氣惱,簡直想把她拒之於門外,甚至想跟她斷絕親人關係。鑒於以上原因,她根本就可能帶上這個未婚的男人出現在父母身邊。男人默認並理解了這個現實,這個男人盯著女人腹部,她的確來得太突然了嗎?她沒有想到她的懷孕生活如此地艱難,每天面對一場審判,儘管這審判並沒有爆發出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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