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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未知的世界裡,我們不斷地被時間、世事、符號所輾轉不息。我們總是回到往昔,回到無憂無慮的時代,回到母親的子宮中去休息,然而,黑夜就在眼前,我們相互喘息著,彼此默認著我們命運中不該出現的遭遇。李水珠站在浴房中沐浴,她總是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很髒,每次站在水籠頭下,那些男人的臉總是不斷地出現。他們似乎在剝奪著她的自由。
於是,他們的身體帶著性前的瘋狂和各樣的目的前來壓迫她的身體。他們因此在她身體中留下痕跡,留了魚與魚碰撞的粘液。
而此刻,她盡力地用打開的水籠頭的水沖洗著,她本以為洗一個澡以後,方姨就會回來了,然而,直到她睡醒一覺之後,方姨也沒有回來,直到拂曉,方姨回來了。這個成熟的女人用鑰匙打開門時很快進了浴房,方姨在浴房中呆了很長時間以後出來了,穿著浴後的睡衣站在李水珠的面前說:「他就像泥一樣沉,然而,他叫著你的名字,我靠近他,想讓他喝水,他睜不開雙眼,他不停地叫你的名字,然後要解開我的風衣鈕扣,就這樣,20多年以後,我與他又發生了那種事……然而,整個過程並不快樂,他不停地叫你的名字,不停地用泥一樣的身體壓住我的身體,他根本就感受不到我的氣息了。因為已經過去太長的時間了,他必須遺忘我,儘管我依然記得他。我之所以沒有忘記他,是因為仇恨。拂曉之前,就在他快要醒過來之前,我必須離開,我驅車離開了你的婚房,哦,他竟然穿過樓梯,他開始漸漸地逼近我,哦,他竟然認出了我,我以為他早就已經忘記我了。我滿以為遺忘的力量很強大,然而,他卻伸出手來抓住了我的手臂,叫出了我的名字,一刹那間,我的整個世界仿佛都已經被徹底地顛倒過來了。他是如此地柔情,試圖抓住我,然而我開始掙脫出來,我穿過了樓梯,我打開門,我以我訓練出來的速度驅車離開時,他站在門口,赤著腳,這就是我的遭遇。」
李水珠聽完故事,她突然發現方姨的身體因顫抖而變得柔情起來。方姨突然對李水珠說:「我打算放棄我們之間的傀儡關係,我累了,我想回到他身邊去。驅車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懲罰男人並沒有使我獲得幸福。然而,當我被他的手臂抓住時,當我聽見他叫出我多年以前的乳名時,我全部的細胞從未那樣幸福過。所以,我決定留下來,你走吧!我們之間的交易暫告一段落,我說的是暫時,因為人生反復無常,需要你的時候,我會去找你的,至於你,可以按照你的方式去生活一段時間。」方姨宣佈了這個決定以後,李水珠突然感到一片茫然。方姨提醒她說:「你可以回到他身邊去,既然你已經懷上了他的孩子。」這個提醒讓李水珠頓然尋找到了彼岸。
她太需要抓住彼岸了。因為今非昔比,誰讓她懷上孩子呢?當然是方姨,而現在交易中爆炸性了,她卻感到工茫然,因為支配她生活的那個女人從她生活中開始撤離了。她帶著身孕,方姨驅車把她送到飛機場,刹那間,她仿佛從一個囚徒變成了仙女,她竟然有了翅膀。按照方姨的建議,她現在想回到讓她懷孕的男人的身邊去。懷孕,噢,加速了她身體變化的枝蔓,它是一種枝蔓,如今正穿過她的胸膛,而當她在飛機場時,她卻選擇了飛往母親的身邊,這個決定方姨並不知道,因為方姨已經離開了。
當身邊已經不再有方姨的影子時,世界突然變得無限地遼闊。這是一種看不到盡頭的遼闊,她突然想飛到母親的身邊去,哪怕是一種短暫的停留,她仰起頭來,從飛機上往下看去,她漸漸地已經離開那座城市很近。她很感謝飛機抵達機場時已經到晚上,漆黑的夜,儘管有路燈照耀卻依然讓她感覺到了一種不安全,離母親越近時,似乎離李水苗事件越來越近,她突然產生了一種念頭,想回到李水苗墜樓的地方看一看,想看一看那個世界,是不是依然像從前那樣充滿了生與死的懸念。
身體剛落在機場,她的電話響了。是方姨打來的。她感到驚訝,方姨依然跟她聯繫著,方姨問她在哪裡。她如實地回答,她想,既然方姨已經願意解除了交易,那麼,就告訴她實情吧。哪知道方姨卻厲聲地說道:「你想把自己送給警察嗎?」哦,飛機,飛機!再一次把她送到讓他懷孕的男人的身邊,不管怎麼樣,方姨的警告對她依然起作用,就這樣,原來想獨自潛回母親的懷抱的小願望告一段落,而且方姨再一次動用了她解除交易之後的職責:「你還是回到那個男人身邊去吧,這是你最好的選擇。」這就是她遭遇到的處罰,即使方姨不在她身邊,方姨依然用聲音,那聲音並不柔軟,也不強硬,卻像針尖,也許是從怒放的棉花中冒出來的一根根鏽跡斑斑的針尖。誰讓她如此倒黴呢?誰讓她是李水珠呢?而此刻,此刻呀,她的一條孕婦裙正在飛機上穿越著,她似乎早就已經失去了無所顧忌的時刻,也失去了自由,直到現在,方姨依然是她的障礙,李水珠,你根本就無法掃清擋路的障礙,因為你陷得太深太深了,你根本弄不清楚這個世界到底發生了什麼。
飛機很快就將她送到了男人身邊。對此,男人很滿足地籲了口氣說:「你已經回來了,就像你懷孕一樣快,哦,告訴我,在遇上我之前,你有別的男人嗎?」這就是見面不到三分鐘的審問,此刻,穿著孕婦裙子的李水珠還沒有來得及進衛生間,從下飛機的那一刹那,她就想上衛生間,她的尿憋了很長時間,有點難受了。在機場的衛生間人滿為患,許多女人都忙於上衛生間,衛生間又太小,所以,她們不得不排隊。連上衛生間也排隊這真是荒唐。不過,人們已經在荒唐中學會了程序:排隊。她等不及了,打了一輛出租車,她這麼快就已經在這座陌生的城市有了一把打開房屋的鑰匙,因為她懷孕了。
男人在審問她,在她想上衛生間時,堵住了她,如此荒謬的審問,讓她感到心慌,男人說:「你這麼快就懷孕了,在你離開這幾天裡,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為什麼你這麼快就懷孕了?」男人逼近她,離她那麼近,她不想聽,首要的問題是要上衛生間。她不得不大聲說:「我憋不住了,我早已經憋不住尿液了。」
男人放開了她,她憋紅了臉,終於爭取到了時間,她的身體在衛生間的時間完全地鬆弛 下來了,現在,她洗了手,她可以前來面對男人的審問了,她已經不害怕審問了,只要不面對警察,她似乎什麼都不害怕,她脫掉了那條孕婦裙,她嫌它太髒了,她幾乎穿著那條裙子——穿越了一條幽深的隧道,現在,她出來了,她打開了包,取出了另一條孕婦裙,她剛想穿上,男人就走上前來,他的目光很怪異,有些陰森,他終於又說話了:「在你離開的幾天裡,我一直弄不清楚你為什麼如此之快地就懷孕了,所以,你必須跟我講清楚在遇到我之前,你在哪裡?你跟什麼樣的男人在一起?」
這個問題之前已經被方姨想到了,在她們直奔男人之前的飛機場,因為還有段時間,她們在飛機場要了兩杯茶,方姨就說:「我的第二個丈夫很卑鄙,也很殘忍,所以,你跟他在一起,一定不要洩露你過去的蛛絲馬跡。總之,到他身邊去,你務必要割斷過去的任何歷史,無論他怎麼去考驗你,試圖拷問你,你都不要出售自己的秘密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