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逃犯 /海男 著

四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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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姨聽完了第一次約會的情況之後,感慨地說:「已經過去這麼長時間了,他依然虛偽著,改不了的本性。」這本性——已經伸出它的瓜子,第二次約會地點在一個星期後降臨了。方姨現在沒有替代她去聽電話,方姨說:「他是一個虛偽的男人,同時也是一個狡猾的男人,從今以後,你用你的聲音跟他單獨聯繫。」約會地點不再是茶館,而是他的居所,這是方姨意料到的。方姨回憶說:「當他把我引向居所的時候,他拋給了我誘餌,我被銜在嘴裡,對此,他很高興,而那時候,他喜歡在他居所磨碎一個女人的意志,而當這個女人投入他的懷抱時,他會想法折磨這個女人,我聽說,他後來與女建築設計師結婚並不幸福,他以女建築設計師不會生孩子為由,不停地折磨著她,為抵禦折磨,女設計師驅車出走。她就是在那一次午夜的出走中出了車禍,他們的婚姻簡直是一場霍亂,以女設計師的死結束了婚姻。我聽說,他之所以一次又一次地跟女性見面,確實是想一個健康的女人結婚、生育,他太想要一個孩子了。這也許是一種懲罰,所以,你要作好為他懷孕的準備。」

  懷孕。這是一個女性的必經之路,然而,它竟然是用這樣的方式開始著李水珠的旅程。在他的居所,他拉上了窗簾,他現在開始拋出了他的誘餌,他把自己的特殊身份告訴了她,他省略了第一次婚姻,對第二次婚姻的講述也很簡潔。簡言之,他在認真地尋找配偶,認真地約會,於是——他的謝頂頭皮輕輕地碰了碰她的肩膀,他說他還沒有更多的時間談戀愛,他有很多會議,很多的日程都會被程序所填滿,因而他希望她能夠理解他。他的老母親在鄉下,那個80多歲的老人總是希望看到她的孫子才可能了卻最後的心願。所以,為了他母親,他想得到一個孩子,所以,他想儘快地與一個女人結婚。

  他把手放在她的腰部,摟了摟她說:「你很健康,你很年輕,你懷上我的孩子是簡單的事情,如果你能懷上我們的孩子,我們就去辦結婚證書。」這赤裸的宣言讓李水珠感到害怕和厭惡,她故作端莊地維護著自己的身體,這一次他並沒有想佔有她身體的念頭。然後是彙報,她一回到旅館,方姨就讓她坐下,方姨為她的歸來準備了橙子水,準備了她喜歡吃的橄欖和栗子。事情很複雜,方姨盯住她的腹部低聲問道:「如果真讓你懷孩子,你害怕嗎?看來,這個男人後悔了,可已經來不及了,他想讓你懷孕,這當然簡單。」方姨撫摸著她的肩膀溫存在說:「我們就懷孕吧,然後墮胎。」李水珠被這種場景,這個聲音威懾住了,她的粉紅色的舌尖糾纏著,說實話,她對這個男人一點興趣也沒有,幾乎是根本就沒有興趣。

  他是交通局的副局長,然而,根本就看不到他的什麼權利在延伸,因為他把私生活與權利之間的事情劃分得很清楚,他根本不帶她到辦公室,也從不告訴她上班的地點。他惟一讓她降臨的世界,就是他的居所,他的居所在商品房開發區,那是一套不小也不大的新居室,他顯得很謹慎的神態看上去很滑稽,他對李水珠說:「我們之間都瞭解不深,女人像大海一樣浩瀚無邊,所以,我想瞭解你,你知道,男人瞭解一個女人的程序在哪裡?」他貼上來說:「這就程序的開始。」然後,他掏出一條珍珠項鍊說:「讓我為你戴上吧,女人都喜歡項鍊。」她微微地揚起頭來,她想起了老闆,那個房產商人。他是一個有品位的男人,而這個男人,從科長到副局長,他管理著交通,很少有人知道,在他妻子遇車禍之後,他耐不住寂寞,已經開始為女人戴上項鍊,當他問她在何處工作時,她便按照方姨說的在一家美容店打工。他愣了一下說道:「像你這樣的有品性的女性,怎麼可能在美容廳打工呢。」她想起了方姨,多年以前,方姨認識他時候在維持著一家美容店。他並不喜歡她的職業,這是重大的原因,他喜歡那個建築設計師,覺得那是一種優雅的職業病。所以,他曾譏諷過方姨:「你算什麼,你懷上了孩子,難道也是我的錯嗎?難道我這樣的人非得跟一個在美容店打工的女人結婚不成?」現在,今非昔比了,他突然對她說:「先懷孕吧,如果你懷孕了,我會改變你的命運的。」她閉上雙眼,男人拉開了她的裙裾鏈,嘩啦一聲,按照方姨的計劃,她又一次成為了方姨懲罰一個男人的替身。

  她很快懷孕了,因為她不做事前的任何一種避孕術。她想,既然如此,就懷孕吧,她僥倖地想也許根本就懷不上孕,也許懷孕如同逃亡之路,同樣也是一件艱難的事。然而,她懷孕了,如同她幼時,那是她五歲時的孩提記憶,她跟母親在外婆家,那是一個鄉村,她把一顆葵花籽埋在潮濕的泥土中,一個星期後她就看到了幼芽。如今,她的腹部類似泥土,那幼芽在她體內生長著。從她發現身體開始不正常的那一刻起,她就告訴自己:最為艱難的時刻降臨了。方姨陪她到了醫院,那是方姨記憶中的一座醫院,方姨開始重複著她在這座醫院渾 身顫慄的場景,當方姨多年以前驗證自己已懷孕時,興奮得像一朵即將撐開的花瓣和身體秘密的蓓蕾,噢,如果,她的命運像一朵蓓蕾那就好了,可她不是一朵蓓蕾。

  方姨懷孕以後的故事被方姨——作為一個女人層層疊疊地剝開。每一次,方姨似乎要剝開整個故事的內核。那是一隻發黴、腐爛的內核。然而,方姨總是能尋找到剝開它的契機,剝開它後,方姨還不甘心,她還要讓她做她的替身。一個女人,嗅著那些發黴、腐爛的核中彌漫出來的腥臭味道。

  方姨抓住那張潔白的化驗單,靠近眼前看了看說:「你懷孕了,你像我當年一樣懷孕了,不過,你比當年要年輕得多。」年輕可以做任何一種冒險的事情,然而,當她確診為一個年輕孕婦時,她愣住了。被這團事實之謎所包圍著的李水珠,愕然地張開了嘴唇。事情比你所想像中的要複雜。這複雜已經滲透到身體中去,李水珠漸漸地感覺到身體的變幻,一團看不見的血肉,一團胚胎已經在她的身體中蠕動著,而且,她的身心從未這樣起伏過:那孩子長出的腳趾和手指仿佛芽胚已經伸及到她的肉裡面去。她的肉體承載著的已經不是恐怖、逃亡和苦難,而是肉與肉的觸摸。

  這觸摸不像男人對女人的輕撫,它不可能像男人的手指、巴掌、骨結那樣生硬,這觸摸是一個胚胎依付著母體的召喚。這種區別類似於根頸和樹枝,它們都在以不同的方式在攀援並抓住泥或者空氣、天空。女人是肉體的,或者在泥漿中承載著空氣。懷孕是一種承載之一,這種親切的方式使李水珠破碎不堪的生活有了一種停泊處:它像一隻悄無聲息的陀螺在她的身體中轉動著,它轉動得越快,她就越能感受到另一個生命對她的召喚。

  方姨說:「你還是懷孕了,過去我都讓你避孕,那是一種需要,而現在你懷孕仍然是一種需要。他讓你懷孕了,他首先是一個動物,然後是一個男人,在男人和動物之間沒有多少區別。所以,你懷孕了。」她嘮叼著,忽兒彎下腰身看了看她的腹部,每當這時她就繼續著讓咽喉磨擦出唾液:「我當年懷孕時,到了奮不顧身的狀態,我站在他辦公室門口示威,我就是要讓他承認我懷孕了。我的命運顯然很悲慘,瘋人院收留了我,你不一樣,你將成為他的寵物、心腹,因為他開始變老了,他開始像一頭野獸樣感到生命危機四伏了,所以,他選擇了你,因為從任何一個角度看,你都可以讓他在已經感覺到寂寞無助的時候,看到光亮,就像我看見你時,看到了我的替身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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