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逃犯 /海男 著

四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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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方姨離開房間之前,她對李水珠發話:你願意睡多久就睡多久吧!這旅館很安全。她的耳朵似乎長出了繭子,方姨總是在出發之前和到達一個新地點時一次又一次地暗示她說:「我們都是陷入交易之中的夥伴,我們誰都離不開這種關係。」然後,方姨在黃昏之前回到旅館,李水珠竟然一直這樣睡著,方姨把她從床上喚起來說道:「你已經睡了一天了,起床 來恢復一下你的體力吧!只有快要死的人才會去睡覺,可你離死亡是那麼遠,現在,我們去用餐。我要帶你去一個地方用餐。哦,看看鏡子中的你,竟然睡出了黑眼袋,其實,我知道,你只是睡在床上發呆而已。女人有了黑眼袋,會影響到姿色,我決定現在不帶你去那個地方力,要知道我的很多活力不是睡出來的,而是走出來的。走路真是美妙啊!我在路上時,目標就會變得越來越清晰,我是說那些從前變得混沌的,模糊的目標,只要隨同我的腳朝前挪動出去,它很快就會變得像水一樣清澈見底,像陰影一樣暗淡飄緲。所以,我看見了第三個男人,那個從前的科長,他竟然一直生活在這座城市,而我尋找到了他的影子可真不容易,因為世事如煙啊。可我還是沿著被改造過的城市斑馬線找到了他的影子,當我在一道窗口看到他時,才發現他開始謝頂了。男人到四十歲以後,總是比女人加快了衰竭的程序,因為男人欲望太複雜了,他已經從小科長變成了副局長,在交通局的辦公樓上,我很容易就見到了他。因為這裡沒有戒備森嚴的崗哨。隔著玻璃窗,我看到了他的頭皮在謝頂……有人告訴我說,他的前妻在一場車禍中遇難,哦,我的頭髮澆了一盆涼水,那個女建築設計師竟然遇難了。多年以前,正是她的存在使我被迫送進了精神病院。多年以前,誰都沒有拯救過我,而且是我的丈夫把我推入火坑,時機到了,我望著他的背影,你的職責是去見他,我聽說近期他有一奇異的、詭秘的奢好,那就是尋找登徵婚廣告的女性,並與她們約會。我已經登了廣告,你會作為一個徵婚者出現。讓我們用餐去吧。」電話在方姨的包裡清脆地響著,方姨掏出了手機,她把耳朵靠是去,她的臉——一張保養得很好的臉,她為這張臉付出了一切代價,每一次出發,方姨的行李箱裡都塞滿了各種維生素片,她宣稱,女性在30歲以後就必須大量地吞服上好的維生素片劑,比如C族,B族,胡蘿蔔族等。那些包裝精美的瓶子叮噹著,方姨吞服維生素片劑時脖頸同樣也顯得很優雅,她依然還纖長的脖頸微微地揚起,送到嘴邊的白瓷杯就像是鶴的翅膀。

  用餐、散步,然後再回到旅館等待,三天以後,一個男性的聲音從手機上飄來了。手機,這已經不是一種簡單的工具,它的作用似乎在隆隆著響,方姨替李水珠配備了一部手機,對於方姨來說,進攻已經開始了,她接近五十歲的胸脯,中年女性的胸脯劇烈地跳動著,這就是她的生活,就像她所預定的一樣,一切都具有那個男人的風格。那個男人如今沉浸在與登徵婚廣告的女性的我會之中,看來,這個男人並不甘心,前妻死了也不甘心,當然,他已經學會了跟女性捉迷藏,所以,他在電話中說:「見面會使我們越來越熟悉。」此前,已有另外的兩個男人來過電話,電話響起來,首先是方姨去接,這是一部並不完全屬￿李水珠的電話,只要她們在一起,方姨就是她的女王,統率著她。兩個男人的電話之前都被方姨十分委婉地謝拒了,方姨謝絕別人時,聲音很有磁性,聲音柔情似水,使被謝絕者不惱不怒。於是,第三個電話打入了這部新手機,方姨只喂一聲,身體仿佛觸電似地顫慄了一下,隨即將聲音壓低變了腔調,在刹那間裡,方姨的聲音了充滿磁性、柔情似水之外,還增加了一種神秘感。男人很快就與這個聲音約好了時間、地點,這約會竟然就像預期中的一樣譁然來臨了。

  它是一場嘩變,是一場讓方姨等待了許多年的嘩變,也許從方姨走出精神病院的那一時刻,那個時刻幾天以後經常被方姨刻骨銘心地描繪著:一個陰雨綿綿的秋季,樹葉幾乎凋零了,冬日快降臨。方姨終於以付不清治療費、住院費為理由出院了。之前,她的一切費用都是科長為她預付的,直到那預付的金額虛空,意味著他們已經解脫了一切婚姻關係,科長用不著為她交補另一筆費用了。科長也不再出現在瘋人院了,所以,她獲得了走出瘋人院的機會。乾枯的樹枝椏在走出精神病院的山坡上迎風舞動著,迎風舞動著利爪已經抓破了她的心靈。從那時開始,她就發誓說總有一天要顛倒這種現實,總有一天她也讓科長嘗嘗痛不欲生的現實。此刻,她用一次記錄下了時間地點的交匯處,這是一場嘩變的開始。

  這一切都要由李水珠單獨去應變。她是這場嘩變的主角。現在,讓我們用醫生的聽診器觸摸她心跳和體溫吧,那只聽診器已經伸及到了她的心臟周圍,她心跳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快一些,很顯然,她已經溶入了方姨的故事之中,在與三個男人的婚姻之中,留下陰影最多、最讓方姨仇恨的顯然是這件事情。

  男人,他出現了,他比李水水珠當然出現得快一些,其實,她們早已經等候在約會的地點外的郵電所門口。方姨看著對面的茶館,看著經過的每個人,方姨說:「他正在謝頂,只要看見謝頂的男人出現,那肯定就是他了。」於是,她們等候著,多年以來,與這個男人的故事就像癌細胞一樣在方姨的身體中生長著,為了那記憶的恥辱和痛苦,進攻的時間已經到來了。在這裡,她們又一次雙雙屏住了呼吸,而替身就要出場了,因為獵物已經到了。

  謝頂的男人戴著墨鏡,這正是他掩飾自己身份的手法之一,他左右看了一下,仿佛舊時代的特務,然後,他進了約定的茶館。於是,李水珠穿過了馬路,到時候了,時間到了。李水珠已經來到了茶館,男人放下手中的報紙望了她一眼,問她是不是叫李水珠,她點了點頭。為了始終攜帶一種身份,一個名字,方姨在之前又為她準備好了一個假身份證。

  這是她第二次使用假身份證,她不知道方姨是從哪里弄來的。總之,這些證件對方姨來 說來得太容易了。比如,上次的身份證件就像方姨所說的那樣,留給第一個男人。要讓這個男人去查詢,去感受被騙局所戲弄的痛苦感受。這就是方姨的目的,所以,應該把身份證留給這個男人,這也許是李水珠留給這個男人的惟一的東西。

  方姨所有的假的東西都可以到地下活動場所去弄,這世界存在著善惡,也存在著真假。。總而言之,你在這個世界上所需的任何一種東西,世界都會滿足你,方姨笑了,遞給她身份證,她依然叫李水珠,除此之外,身份證上的所有東西都已經被又一次改變了。現在,她端莊地來到了這個男人的面前,男人審視著她,仿佛在審視著遞在他手中的一系列工作計劃和文件。男人突然問她說:「你為什麼要登徵婚廣告,你如此年輕?」她的年輕確實把男人罩住了,因為方姨刊登徵婚廣告時並沒有登她的年齡。她當然年輕,她即使被生命強勁有力的陰鬱籠罩著,可她依然還年輕。她年輕的頭頸擺動著,方姨又一次施居她的美學原則,為她包裝了一番:當然是為了使其年輕的身體誘人,更具曲線,更神秘。這三方面很重要,對任何男人來說,這三者都是彈藥。它如果擲向一個男人,必定會爆炸。對方姨來說,她太想看到這種爆炸的效果了。

  男人說你如此地年輕,我該說什麼呢?她的目光柔情似水的轉動著,她的年輕更進一步地強調她想尋找一個成熟的男人結婚。男人有些鬆弛了。因為剛見到她時,她不僅年輕而且還漂亮,男人說既然如此,我們就開始交往吧,男人要了如螺紋般的茶杯以後,就開始與她進一步地交往著,男人已經聽出她的省外口音,她說,跟隨父母經常遷徒,她的口音也不準確,男人給也留下的整個印象在一個多小時內結束了,男人說他還有事,下次約會他會盡可能地將時間延長一些。男人先走了,然後才是她離開,男人沒留下電話,男人說:「還是我給你電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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