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逃犯 /海男 著

四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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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姨回過頭去,她在挪動,腳步就像守獵者的箭一樣快速,直到她回過去,才顯示出了她遲疑的那一秒,那一秒鐘似乎沉滯起來了,猶如水在器皿中突然凝固起來了。變成了冰塊。李水珠也在她旁邊變成了冰塊,她以為這個女人猶豫了,推翻了窗牆,推開了雜亂,否定了原計劃,因為從女人的眼裡湧動著一種青苔似的潮濕,然而,那潮濕很快就消失了。這個女人已窗牆萬變。她屏住的一秒鐘內短暫的呼吸使她斷然地收回了自己的憐憫之情。她的臉轉眼之間又變成了一塊石頭,她堅硬的碰撞聲來自骨頭,或來自任何一個部位的呼呼。她阻擋住了自己的青苔或者那青苔對於她來說根本就不存在,所謂青苔適合生長在潮濕的地方,有時候適宜在有水的地方飄動。她不是青苔,也不可能把自己變青苔,她只有把自己變成鋼鐵時才充滿了力量。或者把自己變成野狐時才充滿了靈魂。

  那個男人開始焦灼不安了,他在朝四周觀看,他在朝衛生間觀望,他不時地抬頭看看牆壁上的那面大鐘,於是,他的焦灼更劇烈了,他掏出手機給李水珠打電話,他一定是想儘快地找到她,告訴她登機的時刻快到了。她的手機並沒關閉,震動聲吸引了方姨,她讓她掏出手機,方姨接過手機,就這樣,只隔著一層窗玻璃,方姨便把耳朵貼在手機上,方姨只是為了傾聽,她的臉上出現了蝸牛似的紋路,她的臉在那一刻整個兒變成了一隻從潮濕的雨後泥土中,從樹籬之下冒出來的蝸牛,轉動著身體,那些褐色的小紋露現在顯現在一個女人的臉上。不知道為什麼,方姨的臉從來也沒有像此刻這樣滑稽,她在傾聽卻不發出聲音,那個男人的聲音一定震動了她的耳膜,她隨手把手機揣進提包裡,對李水珠說:「你看到這個男人的嘴臉了吧,他說不定會去衛生間找你,你看他,他的腳開始挪動了,登機時刻快到了,你看他果然朝著衛生間走去。」

  她的老闆,她新婚的丈夫果然推著兩隻箱子朝著衛生間走去。他已站在女衛生間門口,一個婦女走了出來,又有兩個年輕的女性出來了。對此,他似乎一定充滿了希望,這希望並不過份,這希望原來是正常的等待而已。上衛生間只是一種生活,因為進衛生間的人總要出來的。然而,他大約是等待過了頭,時間快到了,牆上分分秒秒的轉了多少圈,已經到了一個極限;在衛生間的女人卻沒有出來。於是,他以為是遇上什麼不測之事,他找到旁邊一個警察,跟他急促地說著話,警察又叫來了另一個警察,這些都是機場的警察,他們進了衛生間。

  方姨對李水珠耳語道:「好了,到我們撤退的時候了,那些警察一會兒就告訴他,衛生間根本就沒有一個叫李水珠的女人,她們可以叫吳水珠、羅水珠,可她們就沒有叫李水珠的女人。那時候,他才感覺到自己快瘋了,因為警察的目光審視著他,問他的神經有沒有錯亂……好了,讓我們由此撤退吧,我們跟這個男人的戰爭就此徹底結束了。我們用不著在這個男人身上浪費精力了。我感到他已經崩潰了,他怎麼也無法找到你,他根本就無法去這個世界尋找你,因為你是假的,他遭遇到一次最大的生活的欺騙。然而,他並沒出有失去什麼財產,我對他已經有的財產不感興趣,那都是垃圾。人擁有了金錢就會變成垃圾,是這樣嗎?」方姨笑了:「我只是想折磨他,折磨他的內心比什麼都重要,摧毀他的自尊心比什麼都重要。」

  方姨驅著車,她終於摘下了墨鏡,並讓李水珠也摘下了墨鏡,轎車沿著機場外的公路奔馳而去,轎車在奔弛著,李水珠的心現在已經變成了被方姨所淬火熔煉出來的一塊鋼鐵。她竟然對那個男人產生了一點兒同情心,因為她變了,靠同情心是無法活在世上的。儘管她帶著厭惡坐在方姨的身邊,然而她還是不斷地克制著內心的紛亂雲絮在飄動,她安慰自己說,第一次替身終於結束了。方姨說只要她做三次替身,她就可以被解放了。現在,她不去做穿越國境線的夢了,那個夢變成了冰川。她此刻馴服地變成了一頭野狐,她想起了那頭野狐在 牆壁上的萬變,她巴不得儘快地進入第二次,第三次替身活動中去,因為她巴不得儘快地解除與方姨的交易關係。

  她能夠感覺到那手機不斷地在方姨的包裡震動著,也就是說那個男人不斷地帶著希望和絕望的心情不斷地打電話。方姨有時候也會在路邊停下車來,她把耳朵靠上去,她的耳朵活像野狐的兩隻耳朵,在煽動中已經拉開了新的領域。她要去征服新的領域。她聽電話,只是為了滿足地感受到那個男人絕望的聲音。她終於聽到了男人說出了騙子的詞匯,她把手機貼在李水珠的耳朵上,不錯,那個男人不斷地叫著騙子,騙子。此刻,他關閉了手機,把它揣進包裡,她並不想儘快地拋棄它,她不想把它惡毒地拋在路邊的溝渠之中,儘管她傾聽電話時,一道溝渠在旁邊流動著,嘩嘩的水聲輕輕地拍擊著另一隻耳朵。

  她們是傀儡關係,這段旅程又一次開始。她轉聲說道:「你帶你去的地方很遙遠,它在外省,我已經有10年時間沒有見到他了,他是我第三個男人,我跟他完成了第三次婚姻,我跟他結婚時已經三十多歲,擁有權利,我所看中的就是他的權利。哪怕這種權利很小也會庇護我,經歷了兩次失敗的婚姻,我變得功利起來了,那時候我剛進入那座城市,我開了一家美容店。

  李水珠微微地閉上雙眼,她們似乎已經融成了一種更為融洽的關係,方姨一說話,她就必須溶進去,為了成功地陷進去,她必須溶進火爐。方姨繼續在說話:「當時,他已離婚,他是一個政府部門的小科長。經人介紹我認識了他,他偷偷摸摸地與我約會,這就是他的風格。」

  轎車向前奔馳著,她感到累了,便將車在路邊停了下來,交給李水珠說:「你替我開車吧,我累了。」李水珠轉動著方向盤,沿著有岩崖頂的高速公路上朝前奔馳著,在一個拐彎處,她突然失控,轎車撞在了岩石上,使方姨猛然驚醒,這只是一次小小的撞擊,然而方姨卻說:「你想死嗎?不錯,我們都以我們的方式苟活在世上,有時候還不如死了省事。然而,你和我都不能死,苟活著總比死去要舒服得多。」她重新駕駛著車:「你的車齡比我短多了,所以,你什麼都應該向我學習。」她,一個女人已經成為了另一個女人的引擎器,所以,在這個命定的結局裡。在這個悲哀的時刻,李水珠又一次失去了一切,她想起了男人對她的寵愛,她曾想拉住男人遞給她的鏈條捆住彼此,如今,彼此都不存在了,她不過是方姨的搖控器而已。

  「你很難想像我會成為那個科長的妻子,你很難想像在那種偷偷摸摸之中我意然懷孕了。這正是問題的關鍵。我早就已經發現科長很虛偽,我還是在糾纏著他。因為糾纏男人在那段時間裡已經成為我全部的欲望,而且偷情讓我失去了尊嚴,終於,我懷孕了,懷孕很可能是一個男人拋棄一個女人的最佳時機,我聽很多女人說過這種經驗,經驗告訴女人說,很多男人背叛女人就是在女人懷孕期間開始。」方姨驅著車到了一座加油站,她刹車時中斷了敘述,一邊開車一邊回憶撞擊方姨沉落在石頭下的一切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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