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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姨說:「薩克斯手的幸福生活已經開始搖動,毫無疑問,你不僅僅是他的崇拜者,你給他帶去了哲學式的邂逅。我知道你在語言中引用了叔本華、尼采的符號會使他深受誘惑籠罩,而你的突然消失對他來說是一種刺激。好了,去找你的老闆吧,到他為你設置的婚房中尋遊一遍吧,然後等我回來,切忌等我回來再決定婚期。」方姨要回省城,順便去看她的母親、繼父。
現在,只剩下她一個人了。如果她此刻想潛逃出去,似乎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為旁邊沒有方姨,旁邊沒有人支配她了,那像繩索一樣的捆綁關係,似乎已經習慣了。然而,不習慣的卻是演戲,替代方姨去演戲。於是,她的整個神經似乎都以方姨的意志為轉移點。如今,她剛送走了方姨,剛想回到早已失去的自我中心,它也許是一隻爐子,可以燃燒自我。那個早已失去的自我,也許是合腳而舒服的鞋子,可以帶著她的腳、身心、翅膀、羽毛以及味蕾整個兒地穿越大地。
手機響了,只有一個人可以佔據手機,因為只有一個人佔據著手機的號碼。他給她們權利——一種私秘性的通話空間,只有她和他,而此刻,當他知道她已經回到這座城市時,倍感歡欣,男人想見到一個女人時,簡直像是孩子,在電話那邊,那個變成孩子的男人拋開了一件件盔甲似的偽裝術,把他的愚鈍、單純、熱情表現出一個孩子的姿態,那就是像孩子一樣不顧臉面地奔向任何一種場景。他要儘快地見到她,他說在失去她的,見不到她的日子裡,他仿佛失去了重心,試想一想,當一個男人的身體失去了重心,那就會變成一隻皮球,可以漂動,可以任人拍擊起來。實際上,這是男人表達對一個女人的思念之情時,誇張的語言,當一個男人這樣說話時,那個男人已經不害怕在這個女人的眼裡變得渺小起來了。
而且,在這個只屬兩人的世界裡,男人願意變得渺小起來,以此來讓女人變成穹窿,那無比寬廣的穹窿。所以,李水水珠奔向男人的時候,她就確實變成了穹窿,男人在這穹窿之下,彎著腰,開始向女人求婚。
只有在這時,她才意識到這並不是你方姨所申明的舞臺,起初,當兩人沉溺于友愛、母性、婦人之間的互愛時,方姨仿佛舉起一把雨傘,力圖擋住那些撲面而來的風雨,她要力圖為這個嫌疑犯人,一個穿著鞋在路上奔跑的、已經汗淋淋的身體尋覓到一片蔭地,或尋找到一座洞穴,為此。方姨似乎在說,在鼓勵她的靈魂奔向那些成功的男人,那時候的她沉溺一種真情之中,她還沒有變成演員的李水珠,後來,一切都被顛覆過來了,在這裡顛覆已經不再是一種赤裸裸的詞匯,當然,它依然保持著赤裸裸的特質:一種肉麻的厭惡。一種被撕開的恐怖。
這樣,她的生活,任何一種生活都變成了遊戲,當然,所有的哲學家一生都似乎毫不客氣地揭示一種個人哲學真理。那就是人在世界舞臺上的角色的替換。她就是哲學替換中一個小角色,突然在一場意想不到中被顛覆命運之中開始了遊戲。現在,這舞臺已經通向老闆的身體,通向他的豪宅。他帶著她出入這座大樓時已經是黃昏,世界上任何神秘之事都似乎與黃昏有關係,因為濃郁的像橙色又像茄子色的世界首先帶來的是迷途的模糊;因為在絲綢般漸漸向前滑動的是人的意志,然後才是身體。
人的身體在享樂的一分鐘內並沒有意識到或者已經在享樂之中遺忘了身體的疼痛感。這就是人類。它鮮活時保持著花蕾似的鮮豔和驕傲,它就是舞臺,它清新地噴薄而出;而它遭遇不測時,便改變了色澤,改變了姿態。她的身體投入到他為她裝飾的婚房之中時,她並不知道這個男人為了她付出了熱情的代價。
男人在她的無意識之間給她戴上的那枚戒指是鉑金的,摸起來很厚重。這是她一生中惟 一一次戴過最華貴的訂婚鑽戒。然後男人讓她試穿了櫃子裡早已訂做好的婚紗,她很驚訝地看著男人,男人說:「我瞭解你的尺寸,那已經被我的手撫摸過的無數遍的尺寸。」她變成了男人的穹窿可籠罩男人,此刻,她穿著婚紗,男人說他要選擇一個最好的日子,同她舉行隆重婚禮。她試穿著婚紗,也許這是她回歸自我的一個好時機,沒有窺伺,沒有警棍在揮舞,沒有李水苗的墜樓案件,沒有崔亞明翅膀在弄痛她的兩肋,沒有吳學恩的生豬肉片在油鍋中噴濺,也沒有方姨的鞭子抽打在身體上……一切都變得自我化了,包括那些雪白的婚紗拖曳在地上,使她感覺到了女人美麗的尾巴,這是一條屬女人的一次尾巴,它突然長出來,向著世界示意。這個女人環繞著婚房,她不久之後就要變成這裡的女主人,如果她願意她就是主人。只是在這裡,她突然又一次感到了一陣陰影逼近,那是方姨的靈魂在糾正著她的腳步,同時也要糾正著它的形象。
不過,方姨不在身邊,他給了她車鑰匙,行車證件,他是一個把一切承諾兌現的男人,只有成功的男人可以這樣。她已經在不久之前就拿到了駕證,儘管雜蕪纏身,儘管到處是幽靈呈現,她還是買到了一本駕證,那時候,她就意識到了,駕證是可以買到的,許多東西都可以用錢兌換——只是她無法改變命運,因為她是李水苗的姐姐,因為那天夜裡有一切跡象可以證明她陪同李水苗出去了。
她驅著車,小心翼翼地,因她對驅車術並沒有強行地訓練過,這個世界的一切都必須嚴格地訓練,包括罪惡。男人說,你不用上班,你可以去練車,到各種場所去練車。她緩慢地驅著車,男人送給她一輛紅色的轎車——猶如她的靈魂一樣劇烈地分擔著燃燒成碎片的過程。過程很重要,它是煉金術中的火花四射,只有通過白晝循環地消逝,它才可能脫穎而出你所嚮往的夢境和現實。
驅車,首先來自車,這車身它是一個環形的組織,裡面卻佈滿了血管動脈或明或暗的關係數。她驅車環繞著城市,起初是慢慢地,後來終於快了起來,慢的感覺讓她感到心慌,快的感受卻讓她心跳。因為這種心跳,她可以像棋子一步步地挪動,她雖然不會棋術,卻可以通過車技跳過斑馬線、溝渠,現在,她的車身向著城郊區驅去,有生以來第一次掌握著速度,真讓她激動。車身隨同意念在前行,已經滑行了了100公里。
此刻,她突然產生了一種心慌意亂的念頭,她想驅車回省城去,因為速度是迷人的。她想駕馭著這無所不在的速度到省城去看看。哪怕看看城市的面貌也行,人總想抵達過去,何況這過去就像枯萎的草根總是在李水珠的心頭長出來,她給老闆打電話說,她驅車已經離母親很近了。所以她要外出好幾天。她總是向老闆彙報她的一切行蹤,因為這速度是老闆給她的。她的速度快得像傷疤已經從臉上脫離,快得像褶子已經被剪刀剪碎。她快得像方姨牆壁上那只狐狸,如果能做那只狐狸,她想改變的就是生存空間,她會到原始林林裡野獸們的巢穴中生活。
驅車,保留著身份,這上蒼賜予她的身份,這命運包裹她的身份。此刻,她竟然驅車進了城,她的車開始緩慢地環繞在父母的住宅樓下,環繞著那團大蜘蛛,父母的家是她的大蜘蛛,然而,她卻不敢回家,她知道,其實是她嫌疑人身份使自己感覺到了四周佈滿了暗礁;四周佈滿了陷阱,方姨向來申明這暗礁和陷阱可以置她於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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