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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亞明,她並不想見到這個男人。她早就已經從精神和肉體上冷卻了那火焰。並且集中精力地跟隨著方姨——這只老狐狸在生活著。然而,當她驅車時,當她緩慢地速度經過一家露天酒巴時,她還是見到了崔亞明。他舉起酒杯跟一群藝術男女,他們坐在一起,高聲談論著藝術,隔得老遠,她都能感受到那氣氛,仿佛從黑啤中飛濺的濃烈泡沫,其中,崔亞明的聲音最為劇烈,她突然把頭探出窗處,這是一種秋千式的問候——她想利用秋千式的問候把自我蕩到他面前,引起他注意。這似乎也是一種冒險的方式,在那一刻,也許看見崔亞明溶入黑啤酒式的群體之中的泡沫,產生了一種疼痛:如果沒有崔亞明,李水苗就不可能墜樓,這個現實誰都無法顛倒。所以她有足夠的現由吸引他過去,他過得如此地舒心,而她呢,竟然迷惘地迷失在李水苗的墜樓事件之中,不知道底限在哪裡。所以,她佯裝在環顧四周,其實是想引起他眼球的刺痛感,證明她在他的視線範圍內,以此證明她在漂,但總是圍繞
一種因果關係在漂動,以此證明她製造了沉重的負擔,可他也難以推卸責任。
他果然被這顆從車窗中控出的女人的腦袋,那團被波浪似的黑髮所覆蓋著的腦袋所吸引。因為她的腦袋被標了幾尺,因為她有腦袋從所有的腦袋中伸及到他的眼前:記憶是比黑啤更濃烈的彌散劑。他走上前去,她把車門打開,讓他進去,她什麼話也沒有,在這個時刻他就是她的咒語,他變成了附在她體內的內燃機,熾熱的火焰散發出來,直撲她的胸膛,再直撲那座她不得不下榻的郊區旅館,她響往市區,在過去的生活中,她一直生活在市區,那是她走出家門拐過彎就可以進入的大酒店,正是那22層樓——徹底地劃分出了生與死的界線。如今,她活得如此地猥瑣。她猥瑣極了,她一進旅館就朝著他,那個被嵌在窗口的男人噴濺出的一系列的咒語,並把她無法在方姨身邊表現出的瘋狂演奏在他面前展現。
崔亞明撫慰著她,她變了,她雖然語詞鋒利,然而她的衣裝神態、味蕾正在散發出來的是一種迷霧式的風格,他撫慰著她說公安局的警察已經很長時間沒有找他錄口供了,因為他該說的全說了,仿佛一隻圓潤的
杯子已從底剖托在了那些警察們的眼前。他順便告訴她說,為了擺脫這事,他已經結婚了。因為婚姻可以錯移開警察們的目光。因為在這裡,婚姻意味著輾轉出一切枝枝蔓蔓的糾纏。它涉及到了一件人命案,而在之前,她曾經同李水苗墜落在情欲的深淵之中——就連那層樓的鄰居也可以作證,曾經聽到過李水苗的尖叫聲,然而,他
們之所如實地反映出耳朵記錄的尖叫,也許並不是為了承述那是一種情欲的尖叫,而是為了表達在李水苗墜樓之前,尖叫就已經開始了。
而尖叫卻讓訴訟筆錄員整整地記錄了好幾頁。圍繞著尖叫,他們不得不如實地談論情欲問題。後來,當訴訟筆錄員合上本子時,他噓了一口氣,終於可以擺脫了,而生活是可怕的。所以,他從出租房中搬出去,因為生活是可怕的,所以,他不能掉以輕心了。李水苗墜樓案影響了他的生活,他利用了速度,同時利用了一個公務員對他的崇拜之情,而且那個女公務員又有現成的房子,所以,他便娶了那個女人。他剛過了一段平靜的時光,又看見她的頭從白色的轎車窗口探出來,於是他來了。
這是一座隔離式的郊區旅館,它的隔離感來自混亂。大量的外來人口密佈在郊區,這是城市的特性之一。而且,這旅館已經很陳舊,屬很容易就會被城市規劃人員圈入推土機的的改造範疇之一。所以,它取到了一種掩飾和保護作用。如今,李水苗就藏在裡面,當崔亞明講述完了這一切時,她感到崔亞明依然在盯著她什麼。
肉體。這個詞匯正在半心半意地推諉著——它涉及到一個男人的欲望,依靠回憶,現狀纏繞著兩個男女,男人依然想要她的肉體,而她呢?似乎早就失去了情欲。自從那個騎摩托車的男人想強暴的那一刻,她就因恐怖而失去了情欲之火。剩下的就是撕碎,她正在撕碎外衣內衣,然後撕碎自己全部的靈魂而已。而此刻,她推開了他,她把他的情欲推到了屬他管理、挖掘的一個男人的深坑之中去滾動,然後對他說:「你走吧,我跟你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
他遵從她的話,因為時間已到,他似乎想起來了,他那幫坐在露天啤酒的男女藝術朋友們,他退場了。如同系好了他的盔甲,控制好了他的理智。離開了他曾經擁有過的女人,這對於他來說似乎是一種解稅。在這種解稅之中,李水珠看到了一種鮮活的告別。
告別不需要托詞,也不需要咒語,需要的只是從攫取者那裡選擇的感覺,她的感覺告訴她說:回到現實中吧,她又一次領悟到了方姨遞給她的那種利刃,像是那證據被方姨所掌握著,當然也被她所掌握著。當然,使她感到寬慰的是,崔亞明為了保存自己的生活,還不會出賣她現在在哪裡。
那麼,她到底在哪裡呢?四周真暗啊。她回不了家,除了害怕警察,她當然害怕鄰居方姨,如今的她,度過了這一夜,在這夜的好幾小小時裡,老闆總是給她打電話,老闆給了她車,當然要限制她的速度和置身的位置方向。她又一次告訴老闆她回到了父母家。在老闆看來,回到父母家是無可質疑的。而且,她帶著速度順利地駕馭了車身。這時,她的心靈在被審判著,一尾魚帶著鱗和刺在她身體中穿行著。
因為堵車,整座城市都在堵車時,她意外看到了吳學恩,這個男人對她的肉身有一種粗野的撞擊作用,她至今仍然感受到那種不情願的撞擊:岩石紛紛地被撞擊著,偏離開自己原本位置,這是一種命定的痛和騙局,她上了摩托車,她搖搖欲墜,颯颯作響,他恰好抓住了她。他抓住的不是她的植被,而是她的翅膀,此刻,透過車窗,那摩托車載著一位女性,那不是一個載客,而是一個女人,她咯咯地笑著,因為他手在堵車時恰好可以伸往背後,往她的腰部伸及而去,使她快活地笑著把。
缺了她,吳學恩的生活照常進行著,沒有她,吳學恩照樣有女人。這個規則普遍而通俗,不需要任何哲學解釋。就這樣,在意外的堵車中,她看到了吳學恩,因為她來到這座城市,但並不是全部目的,男人的目的是開放的,比女人更能敞開,然而,她還是要關閉好車窗,以免吳學恩看到她,然而,就在她拐彎時,犯了車規,一個小錯誤使她被一個年輕的警察阻止住了。交警讓她把車停在路邊。這該死的一幕拉開以後,她意外地被吳學恩的眼睛看見了。
被交警叫喚到崗位旁的她,正在掏出駕駛證件,吳學恩的摩托車已經停在了亭外。她從玻璃中看見了吳學恩的眼睛就像賊一樣轉動著。她的身體中仿佛紮進了一顆釘子,交警,罰了她兩百塊錢,讓她離開。這已經給她足夠的面子了,當她剛想離開時,交警又喚住了她,交警說:「你認識李水苗嗎?」她搖了搖頭,交警歎息著說:「我看你們倆人太像了,李水苗死了,她是我的同學。」年輕交警的目光刹那間顯得很暗淡。
她想輾轉而去,想儘快地從交警目光中,暗淡地挪動而去。而此刻,摩托車,它不是道具,它不是電影或戲劇的道具,它直面她的人生。吳學恩出現在她眼前,就像活生生的已經剝開的皮,吳學恩截住了她冷笑道:「找你已耗盡了我的力氣,所以,我不甘心,你背叛了我,你找到了別的男人,他送給你轎車了,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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