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逃犯 /海男 著


7

  夜色彌漫著出他們出逃時的聲音肩膀,兩個人乘著夜色已經來到了火車站。李水珠就這樣被男人的聲音所駕馭著,她已經來不及思考,在一個已經失去秩序的世界裡,現在已經混亂至極,而且通過男人的聲音,她仿佛感覺到了自己已經置身于一個有魔鬼的地方。她環顧四周,看不清楚的幻影幢幢,仿佛像這個男人揭示出一場現實場景,她已經顧不得思忖,在 這個的時刻,失去思考才會使她的腳再一次奔跑起來。

  現在,她必須把自己變成一頭失去思維之翼的狐狸,她必須失去潮紅色的舌苔之詞,失去反抗時女性的申訴,失去昔日暮途被幻影維繫的生活方式。她必須學會跑,這就是她本領和現實的手段,而且她必須學會愚鈍地跟著這個男人跑,因為她已經失了昔日的生活環境,她必須結交新的同盟圈子,而開摩托車的男人是她出逃以後第一個相遇者。她此刻已經拒絕不了他,她甚至忘記了他帶著到了小樹林,試圖強暴她的場景。她返回髮廊,如果真像男人所說的這樣,髮廊是妓女們出入的地方,那麼,她得趕快離開,作為女性,她有足夠敏感的四肢用來預測、感受那些觸及她身體的危機,推開這危機的方式很特別:她挪動四腳,像螞蟻,蚯引、像地上的任何一種爬行動物一樣奔逃而去,何況還有一個男人在外候著她。此刻,她竟然產生了一種依附的力量,因為有一個男人在外面,她的左手和右手似乎都已經長出了翅膀。

  她有足夠的理由可以逃走,她合上了門,她是不速之客,甚至不需要留言,因為她跟那個叫英姑的女人只不過是一面之交,她對這個女人那麼快留下她的現狀,產生了質疑,也許英姑想收留下她,就是因為進行髮廊中的賣淫活動,天知道呢,她不想思考這些問題了,她只想跑。

  他們到火車站,男人說:「我們現在必須往大城市奔去,我喜歡大城市,但一直沒機會進入大城市,現在想來,是我的婚姻,我的老婆控制了我的生活,現在看來,我老婆拋棄我,已經變成一件好事情,它推翻了我原來的地方生活,使我獲得了機遇和勇氣,而且我遇上了你,我看見你在跑,我也想跑。」

  李水珠一直在聽他說話,男人已經買好了車票,她看到他身份證上的名字,他叫吳學恩,她叫李水珠,兩個人將身份證相系在一起了。從車窗遞進去,又被遞了出來。我們從此以後不再稱呼他為開摩托車的男人,叫他吳學恩好了。這兩個毫不相干的名字突然因為偶然相遇在一起,兩個毫無關聯的人突然坐在火車站的候車室裡,等候著過往的火車,然後搭上火車,這現狀已經把他們捆綁在一起了。

  一輛黝黑的過路火車停靠在月臺邊緣,停留三分鐘時間裡,只有他們兩個人上車,他們一前一後上車,火車鳴響著,這是黎明前夕,他們離開了小鎮,吳學恩側過身來看著李水珠說:「我們可以離開這座小鎮了,我們可以開這座瘟疫之鎮了。」她點點頭,她已經不知不覺地相信了他說的每一句,每一種感慨聲。她已經不知不覺地被他所牽掛,甚至她已經忘記了李水苗的事件。

  她此刻需要座位,火車上沒有座位,因為中途沒有人下車,滿車廂的人透出一種令人窒息的惡濁之氣,吳學恩不斷地在人群的過道上穿巡著。他似乎在找座位,並不斷地安慰她說:「我會找到座位的,你堅持一會兒。」果然,他很快就在前車廂找到了兩上座位,兩個人在下一站下業,已經忙著走到出口。

  他們肩並肩地坐下來,然後開始打盹,她太累了,總是一節節火車在環繞著她,剛剛奔赴一座小鎮,剛剛在一座髮廊安居下來,又不得不改變初衷,所以,世界只要給予她打盹的空間,似乎就已經滿足了她的身心,吳學恩也開始打盹,在這個空間裡,兩個人不知不覺地溶入了車廂,溶入了目的地。

  目的地已在一座城市落下腳來,這時候,兩個人已經結束了漫長的打盹,當李水珠睜開雙眼時,也正是吳學恩睜開雙眼時,兩個人彼此打量了一下,似乎正在確定他們從陌生到坐在一起的現實力量在哪裡。吳學恩拉了拉她的手說:「我們成功地離開了那座小鎮。」她的心驚悸了一下,回到小樹林,如果吳學恩不拉她的手,也許她會心無旁騖地跟他在一起。

  她的心現在又混亂了,小盹的時間讓她恢復了一些體力。而且現在已經離開了小鎮,那座被吳學恩比喻成瘟疫的小鎮,不再讓她窒息了。然而,她需要的是擺脫,雙重的擺脫,除了後者給予了她身體的驚恐和顫慄——她差一點就在小樹林裡成了一個男人施行強暴的對象,這種記憶太強烈了,怎麼可能輕易地就相信吳學恩呢?她瞭解城市火車站的混亂,這混亂就像打碎的玻璃花瓶一樣呈現在眼前,此刻,她憑著敏感已經察覺到吳學恩對城市生活的陌生感,當他們離開火車站時,吳學恩便被黃昏所淹沒了。他是怎麼消失的,剛剛還走在前面,在旁邊一側時,在陌生氣味中像一隻流動的包裹一樣,被任意地擠來擠去,卻在轉眼之間消失了。她李水珠環顧著四周,她太高興了,這是她離開李水苗事件之後,讓她碰到的惟一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她似乎擺脫了一個無賴,一個威脅她身體歷史的無恥之徒,甚至是一個強暴犯。所以,她趁機在混亂的人流中奔跑著,她太瞭解這混亂了。它直面而來,每一次母親讓她到火車站接親戚時,她都喘不過氣來,到處都是行李箱子,到處是一堆堆箱子,到處是載帽子的、披頭巾的、穿西裝的、露著胳膊的人流;到處是打哈欠的人們,在火車站,一個人打出哈欠可以帶動多人打出哈欠,仿佛像一種來蘇味兒,令人窒息地左右飄動,這一切都暗示著火車站的混亂已經入侵了她的身體,所以,每一次經過火車站,她都感到疲憊不堪。

  奔出火車站最為重要的就是尋到離開火車站的工具它當然是出租車,無論錢包已經開始在手中變得單薄,她還是要打出租車——這有效的速度工具轉眼之間就已經把李水珠帶到了最繁華的鬧市區域。她太瞭解城市了,只要她置身在繁華處,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擺脫了那個無賴,她現在已經不叫他的名字了,她就叫他為無賴。在向火車站往外走的時間裡,她已經憑著一個城市人的敏銳感覺到一個小縣城開摩托車的男人的——小地方氣息。他仿佛四處摸索著,被一座城市四面八方的路徑弄得透不過氣來,他就是在這種透不過氣來的世界裡迷失 方向的。這正是她的時機,她擺脫了她逃亡生涯中碰到的觸犯、危及過她身體中的無賴,現在她可以如魚得水的潛遊在一座大城市中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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