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何立偉 > 花非花 | 上頁 下頁
十九


  「是嗎?」劉虹的臉漲紅了起來。

  「你還是,打算參加高考吧?」章建軍問。

  「嗯。不過我不想考中文系了。我想考……教育系。」

  「為什麼要改變?」

  劉虹想說什麼,卻又忍住了。在很久的沉默之後,只輕輕的耳語似的說了一句:

  「你……來玩……」

  也就是這一個晚上,在醫院裡,胥樹良老師痛苦地離開了人世;離開了他畢生所熱愛的職業。他臨終前,斷斷續續念過他的歷屆的好些學生的名字。

  夜天裡釘滿了星,燭火似的跳躍著永恆的無可把握的幽光。

  胥樹良老師的追悼會,花圈空前地多。鑲了黑綢邊的遺像,掛在作靈堂的小禮堂中央。一張抿住嘴角的極嚴肅而且多皺褶的臉,正很分明地注釋了他的一生。很多人一見之下便流下淚來,勾起種種的回想。

  這天上午,學校破例地停了半天課。各方面代表,陸陸續續地來了。甚或包括那個曾經在縣公安局工作過相當長一段歷史時期的前任李校長,以及退休四、五年,住在鄉下享清福去了的幾個老教師。而那個有鈴木摩托的胥老師的前調皮學生周文勇,則裡裡外外地忙。他的辦事能力,自然是在治喪委員會諸公之上的。

  「缺什麼,少什麼,找我!」他拍著胸脯,頗義氣地說。

  一律的悲傷,一律的沉重。這正是死者所帶給生者的。於是低低的啜泣便連成了一片。連胥樹良老師那位感情不和的妻子,這時候也痛痛地哭了起來,極悔恨當初為什麼不對丈夫諒解一些,體貼一些,柔順一些。她的兒子胥衛衛也哭。然而他的哭,大約只是因為周圍氾濫著眼淚的緣故。晴朗朗的天氣,大太陽,他著的是一雙舊雨鞋。易卉和135班的班幹部,個個泣不成聲。小小的一顆心,完全不能承受住這樣一種打擊。易卉而且一邊哭,一邊還想起了媽媽的單方,那本是很有效的單方啊。

  學校請了一班管樂隊來,在追悼會正式開始之前,鳴鳴地吹著盪氣迴腸的哀樂。

  長期病休的學校的支部書記,也拄著根拐棍慢慢從老遠家裡走來了,靜穆地站在那裡。

  前校長老李,支住他那高而且寬的額頭,將一些有用無用的關於胥樹良老師的斷片似的回憶,用力連綴成片,想著要怎樣來返顧和頌揚死者的一生,想著那些莊重而又動人的概括死者的不朽之處的言辭。因為儀程上是安排了他的發言的。

  曾懿民校長則走攏到胥老師的妻子面前,勸說她要節哀,要堅強一些,自持一些。

  「我的心,大家的心,」他沉沉地說,「都同樣悲痛。我們失去了一個好同志……」

  這樣說時,聲音哽塞著抖顫著,厚厚的眼瞼分明泛出了半輪黯紅。

  「我們要向他學習。」薛主任也在一旁說。

  在辦公室裡,張化德老師和汪自華老師正發生了一點小小的爭執。

  「……『宵旰劬勞』……這未免太老氣了!」

  「功底!見功底!——什麼老氣咧。」

  由是一副挽聯,寫了一個多小時也沒有寫出來。李適夷老師尋來了,跺著腳說:「哎喲我的爺老子,快一點好啵?要開會了還……現在不是『吟就一個字,擰斷萬莖須』的時候呐!」

  「功底,總要見功底嘛……」張化德老師喃喃道。懸起的鬥筆始終落不下來。

  哀樂一直在那裡盪氣迴腸。大家也都眼巴巴地等副局長的到來。

  副局長在電話裡說「就來」,卻遲遲不見人影。然而癲子倒是又踅到學校裡頭來了。

  「天……呐……」

  「走開!」戴大爹噓她,「走開——哎!」手裡拿著半截未刨乾淨皮的絲瓜。

  自然並不淩厲地逼攏去。

  「天……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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