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何立偉 > 花非花 | 上頁 下頁


  「嗯。校長,有什麼事嗎?」劉虹那樣子,似乎你沒有什麼要緊事,那我就走了的意思。

  「是這樣,小劉老師,」校長示意鄒汝榮把門帶關,「找你來談談,是因為,據一些反映,你上課總是講故事。這不好呐。四十五分鐘課時,怎麼可以拿來講故事呢?別的老師還嫌課時不夠,星期天都來補課,而你——」

  「我的教學進度完全——」

  「你莫性急,聽我說。你可以課餘講嘛,是吧?而且據反映你給同學們講的都是外國的小說。《簡·愛》,對吧?我沒有讀過。我想這樣的書裡面,總有些不大適合中學生接受的東西吧。還有,上次的歌詠比賽,你讓學生唱的是什麼歌呢?——太不健康了。」

  曾懿民校長擺著手,止住又要開口的劉虹,依舊沉穩而且嚴肅地說,「還有,據反映,你們班的符梅,還和社會上的男青年一起看過電影。你曉得嗎?」

  劉虹輕輕搖了搖頭。她似乎反有些鎮定了。雖然一切皆在意外。

  「這事情我們正在調查;查清了,是要嚴肅處理的。反映這個問題的是135班的班長易卉同學。你可以找她瞭解一下。她和符梅同住在一個宿舍。你想想,一個班主任的責任,有多麼重大。一言一行,都要對學生負責啊!另外,好象你對作文批改,很有意見是吧?——好吧,現在聽聽你的意見和想法吧。」

  校長朝鄒汝榮望了一眼,掏出煙來,慢慢吸燃了它。靜候著劉虹的回話。

  劉虹走了以後,曾懿民校長便問鄒汝榮:「胥樹良老師的典型材料整理好沒有?」

  「這兩天……我……」鄒汝榮顯出局促來。

  「要儘快,給局裡報去。」校長分明有了慨歎,「這樣的好老師,是要多多宣傳的。讓師生、家長,甚至整個的社會都曉得。自己的兒子的成績不好,他都沒有空閒輔導;整個的心都撲到教育事業上了;而且一身都是病——難得啊難得啊!」

  「的確,難得。」鄒汝榮說,同時望瞭望窗外。

  忽然落雨了。

  過了約摸一兩個小時,雨才小了起來。校門外面站了好些個撐著雨傘的接學生的家長。

  「怎麼,還不出來啊?打過放學鈴了吧?」

  「補課咧。」傳達室戴大爹搭著腔,「經常要補課。」

  於是放了心似的,家長們就在門外等著。又仿佛明白這學校規矩;故而並不隨意到裡頭去探頭探腦。雨是看看越來越小了,然而終究也還是落。天倒是亮色了許多。

  有電話找校長。戴大爹便顛顛地跑去把曾懿民找了來。原來是校長的一個老上級,受了那挨處分的學生的家長的托咐,打電話來替他們說情的。

  「唉,不行啊。」明白了那意思,校長便很不耐煩了,「說了不行就不行啊。我校長可以不當,但是處分不能撤消啊。學校要有學校的權威嘛。」

  放下話筒小小一會兒,對那老上級素有的親切感,忽然竟減免了大半了。

  學生們陸陸續續放了學,於是將書包抑或手帕,頂在腦殼上惶惶地朝校門口跑去。

  滿天裡已是曛曛的一片迷離的黯淡了。

  「媽媽!」在校門口,頻頻地就有了這意外呼叫。

  「伢崽,補課呀?——這麼晚了。」

  「小考!總是考,每個星期都考。煩死呐煩死呐。我們快走!」

  一些傘,立即紅紅綠綠飄遠了。一些傘,仍蘑菇似的呆呆立在那校門口。

  135班,胥樹良老師還在給學生「加餐」。他不斷彎下腰去,一彈一彈地吭吭地咳嗽。

  這幾日他吐的唾液裡,網絡了好些血絲絲。

  四

  癲子忽然又陰謀踅到學校裡頭來。叫戴大爹發覺,亟亟乎製造趕雞似的形勢將她驅逐開去。然後提了小鎯頭一把,踱到掛在老柳樹上頭和那半截鐵軌下面,仰起桃核似的臉便去敲「鐘」。又停電了,剛剛。敲的是靜校鐘。

  戴大爹的傳達室,素來類乎白宮的新聞發佈中心。課餘得了些閒暇,人便常常要坐在這裡看報紙,抑或扯閒談,抑或取信。外語老師章建軍信件最多,而且不時還有稿酬匯來。他因此去年沒有能夠轉正。道理呢自然是他專門搞外水,不務正業。了得!

  校辦工廠的工人,也間常油膩膩地聚到這裡,抽煙,喝茶,抑或男女打鬧。格格格格笑。

  電工小劉若不將口哨吹得極嘹亮,便是恨恨地說:「娘的,老子橫豎只放《三大紀律八項注意》!」

  「你這個鬼東西。你這個鬼東西。」戴大爹說,同時手中不得空閒,擇著豆芽菜。

  「以色列又進攻,」一個中年的工人看《參考消息》,喜歡念出聲音來,「巴勒斯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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